甘孜日报 2024年10月24日
◎黄孝纪
小时候,在村里最早看到推单车的人,就是邮递员雷玉才。
说是推单车,是因为在我的印象中,很少看到他骑过。那时,村里人把邮递员叫做送报纸的,或者叫做走信的,自行车则叫单车。当弯弯扭扭的田野小径上,远远地出现一个人影,推着单车,朝着我们村庄走来,我们就知道,是送报纸的来了。
这送报纸的年轻人就是雷玉才,在生产队时期,全公社就他一个送报纸的,因此,他差不多每隔两天,就要来我们这一带的村庄、学校、供销社送一趟报纸和信。当他来到我们村前朝门口的柳荫下,停好他的单车,我们常会围拢过去,看他那辆黑亮的大单车。这辆单车的后座一侧,挂着一个鼓囊囊的绿色大布袋。他俯身掀开布袋盖子,我们能看到里面叠得整齐的报纸,有的报纸里还夹着信封。这些报纸是大队、生产队和学校订阅的,信则不一,有公函,也有私人信件。当他拿了一些报纸和信,走进村巷里去送时,就有胆大的孩子,不时按几下那个溜圆锃亮的单车铃铛,“叮铃叮铃”,发出一串串的清脆响声,很是悦耳!雷玉才身材结实,爱笑,他每次来到村里,好多人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也忙不迭地笑着回应。过了一阵,他从村巷里送了报纸和信出来,便又推了他的单车,沿着光亮的青石板路出了村,在田野间或山脚下行走,往别的地方去了。
就我们家而言,雷玉才与我大姐荷花十分熟悉,年龄也相仿。大姐比我大十七岁,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嫁到油市塘村,与我们村只隔着一条江流和一片稻田,近得很。她家住在村口的老槐树旁,是往来行人的必经之处。那时候,我大姐夫从部队转业后,在远的铁路上当火车司机,我大姐带着孩子在家,曾有很多年,通信于他们而言,就很寻常了。也因此,雷玉才与我大姐就更熟络。有的日子,雷玉才送信来到大姐家,走得又累又饿,要是恰好遇上午饭时分,大姐就会邀请他吃了饭再走。
听大姐说,雷玉才是本乡仁和圩人,是顶了他父亲的职当上邮递员的。他之前在马田邮政所工作,后来调到了高亭邮政所。长期以来,无论在大集体时期,还是分田到户之后,高亭邮政所分管了周边三四个乡镇的邮政事务。也就是从那时起,雷玉才专门负责跑我们这个公社(后来改作乡)的投递,算是到了本土本乡工作,轻车熟路,人熟地熟。
仁和圩这个地名,我早有耳闻,产出的黄豆酱油负有盛名。但我真正第一次从那里经过,则是读初三的时候了。初三那年,我从洋塘中学转学到邻乡的高亭中学。高亭中学离我家有二十多里路,这样,我就只得寄宿学校了。那时候,星期六是上半天课,下午我便步行回家。星期天的下午,我再带了米或两瓶咸菜,又从家里步行回学校。往返学校的途中,必定经过仁和圩。
仁和圩位于一条过境公路的两旁,地势高,无论往来,车辆和行人都要经过长长的上坡和下坡。历史上,这里也曾经是一个小圩场,不过当我初次经过这里时,除了远远就闻到浓烈熏人的熬制土酱油的气味,已经没有了圩场,只是一个小村庄。村前公路边,有几个卖酱油的小店铺,摆着一大钵一大钵的土酱油。这里也是洋塘与高亭两个乡域的边界地带,过了仁和圩,沿公路再走十多里,就到了高亭邮政所。一直以来,包括我大姐在内,我们那一带的乡人如果要取汇款,或者要汇钱出去,就得步行二三十里路,到高亭邮政所来办理。
做了邮递员的雷玉才,平时也是住在仁和圩的家里,并在村里娶妻生子。每天上班,他一大早骑了单车,赶往高亭邮政所领取当天的报纸、信件、汇款单,而后再骑回家中吃早饭。吃过早饭后,他和他的单车、邮袋,就出没在绵延的山岭和田野之间,出现在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村庄里,要很晚了,才又疲惫不堪地回到家来。按照他自己设定的投递线路,走完整个乡域的一趟投递,通常需要两天。就这样,寒来暑往,日复一日,他将一份份报纸,一封封书信,一张张汇款单,送到了山乡的每个角落,送到了无数人的手中,沟通了这方土地与天涯海角的音信和情感。
也有的日子,出于信任,有的乡人在收到外面亲人寄来的汇款单后,又委托雷玉才下次从邮政所取了钱送来,这样免得自己往返走一趟长山路。信任难却,雷玉才也就应承了下来。只是他的责任,就更重了。正是这份朴实的信任,雷玉才在故乡一带的村庄,是很受尊重的。每次他来村中送信,跟他热情打招呼的,邀请他到家中吃饭的人,就不少。
我高中毕业后,考上了湖南省建筑学校,读中专,学校在湘潭,与家远隔数百里。这样,我也开始与家里通信。父母不识字,我的信经过雷玉才的手,到达父母手中时,必定是让我姐姐们念。姐姐有时给我回信,也是托付雷玉才给我寄出。我的信有时在末尾是让家里寄生活费,这让父母在收到我信的开心之时,又不免为筹集我的生活费而发愁。
以后的岁月,因为亲情、友情、爱情,以及文学上的追求,我的信件,频繁通往各地。来自各处的信件,通过一个个邮递员的手,也不断抵达我的手中。这些信件,给了我温暖,给了我慰藉,给了我人生路上前行的力量。
记得我读中专时,曾写过一首诗,里面有这样的诗句:“绿色的使者来了,我又怀抱着绿色的希冀!”是我那时对渴望收到信件的心情写照。
从我青年时代起,我差不多就没有再见过雷玉才。但他那热情、爱笑又爽朗的形象,那辆挂着绿色大邮包总是与他相伴的自行车,我一直记得。
真要感谢雷玉才!感谢那些在条条崎岖弯曲的邮路上,默默奔走的邮递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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