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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生命放养在风里……

《甘孜日报》    2014年11月17日

■ 杨国平
昨天下午,我从向东的qq空间里,看到他写的《泽仁达娃和他的〈雪山的话语〉》。向东一开头,就抓住了我:读完泽仁达娃的长篇小说《雪山的话语》并试图写点什么时,我内心有一种冲动,得写写他的生活和写作状态。“读完他的文章,像向东一样,我也对泽仁达娃产生了一种揪心的疼痛”。
我对他是很了解的。上世纪九十年代,泽仁达娃是我在康定师范教书时认识并且走得很近的文学朋友。我是教师,但他没在我手下读书,仅仅是在我开设的文学讲座上听过课,我也仅仅是指点过他的习作。但他一直认我是老师,真是有愧!他不像同是康师毕业的、写作名气如日中天、做官也行云流水般的格绒追美。我不免有些感叹,教过的学生无数,认识、并记得长期或短期教过你的老师的学生又有多少呢?你可要知道,头发花白的老师,一旦看见你或是收到你的问候,会有多少阳光充斥他发白的日子啊!我也知道,一个人的成长会有无数的人在拉他,在推他,在鞭策他。要记住这所有的人,也是一件难事,但一个小小的问候,也是一种感恩、一种升华、一种温馨的积淀!
格绒追美是我教了整整两年的藏族学生,他不善言谈,我记得当时他连汉话也说得不连缀。他和同学马丹天天到我的寝室来,给我带酒,帮我煮饭洗碗,打扫屋子,有时干脆就把伙食团的饭打过来我们同吃。我们常常围坐在电炉旁,让酒气和文气包裹我们。微弱的白炽灯光,让我鲜亮地袒露着心胸。对喜欢文学的学生,我是没有忌讳的,我应该起到最初的导向作用。
八七年末的一天,格绒追美请我看了几篇文章,我喜欢其中一篇,名叫《白土坎的故事》,也是这篇文章让我认定他在文学的路上会有作为。平淡的语言、平淡中又有一点玄妙虚幻的故事,却清晰地显现出藏地文化特色,这是他应该发展的方向。我推荐他多看马尔克斯、福克纳、博尔赫斯的作品,有意训练自己的观察构思能力。我说,文学离不开民族的土地,要想写出好的作品,支托这个民族的宗教文化、历史、社会风俗、山川河流、地理地貌、人文情趣,都必须全盘了解。我推荐他的首篇作品在《贡嘎山》发表了。多年以后,他出版的长篇小说《隐秘的脸》,书中玄妙神秘的色彩贯穿上下,浓郁的藏族风情、鲜活的人物跃然纸上,成为藏区作家的精品。
但是,同样是藏族的泽仁达娃,我们也是常常交流,因为后于格绒追美到康师,也因为有更多的班务和学生会的工作,他没有经常出入我的房间,即便我的房间照样来者不拒,但他始终叫我“老师”,我真是惶惑又受宠若惊。离开康定十几年,辗转来到成都,我和许多朋友都断了音信。有一天,泽仁达娃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杨老师,我千方百计打听你的消息,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于是知道了他,分在雅江工作后,就不断写作,现在已经是巴金文学院的专职创作员。遗憾的是,因为脑部受重伤,不能接听电话,不能经常问候老师。他说,他正在写作一部长篇小说,主人公的原型就是我。他说话时,显得有点无力——这哪是我心中的泽仁达娃?这哪是学校的体育健将、篮球主力、不到一米七的个头却能扣篮的、结实的泽仁达娃?我,无语,眼泪在眼眶里转。我还是习惯叫他的汉名:“邢小斌,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呀!”
向东的文章说:泽仁达娃是上世纪90年开始文学创作的,他在甘孜州雅江县教育局工作,虽然是业余写作,喜欢文学并把创作定为自己的终生事业是他执著的秉性,不过他的创作却有别于其它写作者。在他15岁那年,遭遇了一场车祸,左侧头盖骨严重摔坏,医院用人造金属骨替换了。那一块金属在挽回生命的同时,让他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年轻的时候,身体的排异还没多厉害,也不回避电视等物品的辐射,直到他34岁那一年中了生漆毒,全身肿胀起来,并激发老旧的痼疾,身体成了他这一生中最大的障碍。
读向东的文章,我就感觉他写的是邢小斌,但从心底不相信。打电话给向东,终于坐实:就是这个泽仁达娃,就是这个邢小斌。
  向东在文中继续说,动笔那一年他35岁,也就是疾病加重的第二年。每天只能写半小时,要回避辐射他不能用电脑,捏着钢笔伏在案前,用原始的写作方式,每天写下三五十字,最多一两百字。年龄在增大,健康状况确更不容乐观,到41岁这一年,从小生长在高原上的他已不适应高海拔,前去成都治疗,意外地被一家只重金钱的医院将腰椎按成骨裂,得知要胜这官司,首先耗的就是时间,泽仁达娃没有这样的时日能耗。回到甘孜州,不能去高海拔的雅江,他只得在陌生的泸定县城寻一偏僻简陋的小旅店安住下来。小说写了几年,写到一半,还有一半等待他活下去并写下去。每天还是半小时,腰伤之后能这样坚持坐下的时间,也仅仅如此。许多时间里,他徘徊在泸定街头,手扶着腰,时坐时走,泸定县城的人们只当他是一个精神和身体都有问题的人在此聊度余生。
  我真是后悔呀,离开康定,我仅仅回去过三次。今年他就在泸定一个狭小的地域隔绝着自己,隐藏在茫茫人海里,而我五月份还到过泸定、康定,来去匆匆。如果知道他在泸定,我一定会去专程拜望他,给他带去哪怕是些许快乐和力量,让他平静地写完《雪山的话语》。好在,他以坚强的毅力,一步一步地走出自己,写完了他的作品。
  我静静地阅读着向东展现出来的情景:他的目光专注到脚下的土地,专注到故乡动人心魄的传奇和故事中。他祖辈的村庄是雅江县基俄村,与之相邻的是白孜村,在更早的行政区域里,这两村同属一个地方。白孜村有太多壮丽与血腥的故事,在复仇与杀戮最厉害的年代,白孜村所有男人都活不过三十岁。那些史实和传奇像一枚枚燃烧的碳火,烙着他的心,英勇与倔犟的血液至今仍淌在他的血管里,他得利用有限的时间把这些湮灭于历史长河中的传奇和故事提炼出来,无论小说结果好坏,他都将呈现它们。
  向东继续用平和的语气向我述说着:《雪山的话语》历时数年就这样写出来,一字字一句句都透着藏语的美感。藏语里多有特别好听又极富深意的谚语,他在这些谚语中提炼出了思维,用创造谚语的方式叙述自己的小说。康巴大地故事丰厚,但他不局限于此,透过那些壮丽与血腥并存的故事,他表达了自己的困惑,正如小说里阿绒嘎的一句话:“为什么上千年的佛教,阻挡不了康巴人仇杀的脚步?!”为这困惑,他决定再写新的小说,一部部慢慢写,不是解答这个问题,而是呈现,精神与物质、传统与现代、肉体与灵魂,从多个角度呈现人类本质的冲撞,直到他生命的终结。
向东让我感受到文字的重量,同样,我也感受到向东仁厚的祈祷、热切的顾盼和欣慰的笑意。
  美丽的康巴,您呈现壮美的山川,蕴蓄醇厚的民风,把悠久而灿烂的文化铺叙在雄浑的自然里,同时,您又用风霜雨雪,一刀一刀地刻写这里的沟沟坎坎,把人生的路扭曲成崎岖盘旋的山道,但这里的人,把神谕写进经幡,把生命放养在风里,穏实地向前走。他们把歌声弥放在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把坚实的脚步化进弦子、锅庄的豪迈里,让干涩的尘土在康巴大地飞扬生命的震感,直抵高悬的日月。高原是辉煌的,如中天的太阳;高原也是温情的,如飘洒清辉的明月、喃喃低语的星星;高原也是冷色的,如皑皑白雪,如飘摇的寒风……
  向东说,现在,小斌就坐在泸定依山傍水的某处。他头脑中的那一片金属让他的脑袋时刻都处于纷乱状态,他脑袋里像植入了一个噪声制造器,不停喧响的噪声让他一刻也无法安宁。夜里睡觉,他必需处在一个极端安静的环境里,睡前不能说太多话、想太多事。否则,任何细微的兴奋都会让他彻夜无眠,让那台噪声器长时间加大分贝。他无法参加更多的文学活动,无法阅读更多的文学作品。他住在专门寻找的僻静房间里。
  也就是这样的一种生命状态,只要在脑袋片刻的安静中,他就会思考将写的小说,思考什么是他最想表达的。他执著于文学之路,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顾及热闹的题材、多余的文字。他把所有的需求都抛弃了,只把生命浓缩在极小的氛围里,把生命注进笔端,挥洒在纸上。
  生命的活力在渐渐退缩,他却抓住了生命的思想,努力着还原生命的本质。我想,小斌就坐在泸定依山傍水的某处,用心聆听大渡河滔滔不绝的述说;小斌就坐在高原的底端,仰望雪山,与日月星辰对话。他把自己隐匿在文字中,迁延高原的脉动,显现生命的精彩。
  小斌,老师一定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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