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祖信 文/图
几年前,笔者和邓明前、王永模二位先生一起,考查川藏茶马古道——下田坝进沟翻哪吒顶至海船石合雅加埂路段时,就到过杵坝的“茶园子”——明、清时期储存茶包的仓库遗址。由于当时没有准备,看了一下概况就走了。后来觉得这一茶仓遗址影响深远,而且证明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有再访的必要。2015年6月19日,孙光俊、邓明前、董祖信及县文物局郭成燕、刘勇五人带了相机、皮尺等驱车前往考查。
茶仓遗址位于泸定县田坝乡上、下河之间的杵坝村龙王庙南侧。距县城约3公里,当地人称“茶园子”。“茶园子”坐西向东,呈梯形。东为门面,宽28米;西宽17米;南、北长各36米。分三台,台高0.5米,总面积823.5平方米。现为几户村民的蔬菜地。西、南、北三方系围墙,总长度89米。外墙高3.05米,内墙高4.13米;墙厚0.5米,部分已垮塌。据90多岁的鲜水珍讲,自她记事以来“茶园子”就是这样子。说明其历史悠久。
一、 杵坝茶仓选址的考究
杵坝储茶仓库的建造者对选址、建仓,经过认真地实地考查和精心周密地设计。在古代,大渡河两岸森林茂密,雨量丰富。每到雨季,河水猛涨,雅加埂古道海船石以下因山崩水打(冲),道路中断,打箭炉的茶叶供应就成了问题。这时的杵坝茶仓,即使上、下河涨大水冲走了桥梁,依然可组织背夫将仓库中所储之茶包,源源不断地由杵坝后山进沟,经磨河沟、上松林,翻哪吒顶、大盐井到海船石,合雅加埂古道,再运往打箭炉,以保障对藏胞的茶叶供给。这只是一条捷径,较沈村渡口过河往南,经磨岗岭转北,翻雅加埂到打箭炉要近约一天路程。因山路窄陡,全靠人力背运,故为应急通道,未经加宽维修。
在茶仓后面塔子包西北古道边的一个石包上,从顶部到周边遍布着大、小各异的拐杵凹,计61个。顶部几个最大的深3厘米,直径3.5厘米。说明这一古道,历经明、清两代,约有二百来年历史。在杵坝龙王庙南侧(经上田坝、白日坝、日地、柳杨到打箭炉)的古道边,一块石头上有十一个拐杵凹。最大的两个直径10厘米,深12厘米多。相比之下,这条古道历史就长得多。
杵坝储茶仓库,后(西)倚塔子包,前(东)临大渡河,南、北有上、下河。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易守难攻,且有高墙围护,在这里建仓储茶是相对安全的。
二、杵坝茶仓建造原因和年代
杵坝既没有街道、市场,周围连住户都很少,为什么要在这里建这样大的储茶仓库?这里距自汉、唐以来的茶马互市中心——沈村只有二十余华里,买茶叶也很方便,是何人?于什么年代?建如此规模的茶仓,原因何在?
近年发现于沈村的明代《万历合约》载:“……切缘西域易茶,始自唐时,蛮客惟知冷、沈投落买茶,历年无异。近遭大坝雍中达结结连董布、笃脚笃作者纳蛮八枝等,计将蛮家阻炉,不容出买,把持夷汉,垄断鲸吞,以致茶商折本,国课无余。于四十二年十一月内统通炉铁甲数千生番,沿途劫抢,沈堡顷刻成灰,家财尽劫。致坑土民连年不得衣食,人人且齿,无不欲食其肉者。冷、沈穷民,背脚营生,于本年正月十三日,背茶至烹坝,仍遭布贼坐草,四围冲杀,中伤数十余人,茶背尽行劫抢,绝我二堡生命。……是以冷、沈耆一十三枝等诉闻本官,大作计议,共举封河旧例,禁止茶行。决要董布输服,仍放蛮客照旧冷、沈投落买茶,方行开河。
今三省诸商并把事再三苦劝:‘念客情分,把事义重,暂且开河,将残茶放行。其蛮客已凭三省并把事担承董布今春放蛮出冷、沈交易,不许阻拦。如有阻挡,或董布,或蛮家冷、沈捉抬银背,(沈村渡口)照旧封河。……’
违约者,照前约例罚金五十两、米拾石、酒拾缸、牛拾条冷、沈公用。自赌咒之后,务依约言,如反口者,死于千刀万箭之下。立此约永为照用。
万历四十五年三月十一日立约新官余景冬交(章)
通坝喇嘛 三官
加日喇嘛 金冬叭
三省众商 张洪徐 把事 ()()
明正官管家 余那
董布 革什 么哥 六友他(均签字)
木撇 那期叭 三哈等十五家藏商具名”
细读《万历合约》,我们可看出:
一、“西域易茶,始自唐时”与《明(太祖)实录》、《唐书》、《资治通鑑》所载史实完全吻合。
二、“蛮客惟知冷、沈投落买茶,历年无异。”证实了任乃强教授:“沈村为汉、唐以来,‘茶马互市’中心”的论述是正确的。
三、打箭炉穿峡而出的道路,元代初通,明末已经畅通(“冷、沈穷民,背脚营生……背茶至烹坝……。”)。
四、“共举封河旧例,禁止茶行,决要董布输服”,说明“封河旧例”不止一次或由来已久。
这次封河时间,长达近两月。对“宁可三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的蕃人来说,算是漫长而严厉的,所以董布只好服输,并照前约例受罚,恳请三省诸商并把事替他向沈边土司求情,暂且开河,将残茶放行。并保证“今春放蛮出冷、沈交易,不许阻拦。如有阻挡,或董布或蛮家冷、沈捉抬银背,照旧封河”(《万历合约》)。为了打箭炉及周边藏族民众,不再因沈边土司封河而造成茶叶供应的紧张和人心恐慌,为了少受财、物上的处罚,董布和打箭炉茶商在签约(《万历合约》)的万历四十五年前,修了杵坝的储茶仓库。
仓库竣工,可投入使用。万历四十五年三月十一日,董布、民镇官管家余那、三省众商张洪徐及把事、通坝喇嘛、加日喇嘛等二十余人带了罚金五十两、米拾石、酒拾缸,赶了牦牛拾头来到沈村,按前《约》例,接受处罚并请求开河放茶。签订和解协议(即《万历合约》)后,立《合约》新官余景冬及冷、沈耆宿一十三枝等同意暂行开河,将残茶放行。三省众商及把事等,便组织冷、沈穷民,趁清早渡口风平浪静,乘船把茶包运过河,背到杵坝储茶仓库交付,中午领了运费又可返回。沈村的残茶放完后,输边雅茶运抵沈村,同样于次日清晨渡河,运交杵坝茶仓或直接背到打箭炉交付。
杵坝茶仓成了中转站。平时,苦力们可从这里穿茶经白日坝、咱里、烹坝、冷竹关、黄草坪、翻大岗,再经头道水、日地、柳杨等地运达打箭炉;洪水季节就可走磨河沟、上松林翻哪吒顶、大盐井这条应急通道,到海船石合雅加埂古道运达打箭炉,以保证康巴藏区的茶叶供应。
三、杵坝茶仓对杵坭、田坝两乡的影响
《万历合约》末尾:“自赌咒之后,务依《约》言,如反口者,死于千刀万箭之下”。说明双方签订《合约》后,焚香祷告天地神灵,喝血酒、发誓赌咒“务依《约》言”。万历四十五年以后,双方好像再没发生过矛盾冲突和封河之事。
沈村距杵坝约20余华里,杵坝距白日坝10余华里,而且道路较平坦。“背夫队伍像条龙,十个背夫九个穷”。背夫们清晨吃了早饭背起茶包上路,中途饿了喝几口凉水啃几口馍,称为“歇气、打尖”。一直要到天黑住店才喝点酸汤或连渣菜,吃热馍馍。清早从沈村出发的背夫,途经杵坭、田坝,中途不进店吃饭,晚上一般都住白日坝或咱里;从杵坝茶仓穿茶上路的背夫,途经上田坝、白日坝、咱里,大都住沙湾或烹坝,天长日久,习以为常。由于杵坭和田坝的地理位置不在背夫行旅的食、宿站点上,没有商机。途经杵坭和田坝两乡的茶马古道,从元末明初到清代康熙四十五年四月初四日(1706年5月15日),泸定铁索桥建成前,整整330多年的悠久历史。从扯索坝(杵坭乡所辖)到上田坝(田坝乡所辖)这一路段,即杵坭和田坝两乡范围内的古道两旁,没有形成一条短短的街道。康熙四十五年,泸定桥建成。茶马古道改由沈村田坝上蛮卡子,过佛耳岩,经冷碛、挖角、大坝、皂角顶、安乐坝过铁索桥合原茶马古道,至川藏公路建成通车(1951年),仅240多年。其间一些地方由于在背夫食宿站点上,像冷碛大桥、挖角、瓦窑岗、大坝等地,都形成了长短不等的街道。由于历史和交通等各种原因,泸定县除上述两乡外的兴隆、加郡、得妥、磨西、新兴、德威、冷碛、泸桥、烹坝、岚安十个乡、镇都有数量不等,长短不一的街道,而且大都比较热闹。
据有关专家考证和文物证实:“打箭炉穿峡而出的道路是元代初通,明代才畅通。”从沈村渡河北上,经杵坭、田坝、咱里、烹坝、冷竹关、黄草坪翻达岗到打箭炉的茶马古道,因冷竹关到黄草坪段崖道危悬窄陡,运茶和其它物资的多为背夫;沈村渡河南下经磨西面、喇嘛寺,翻雅加埂到打箭炉,因道路斜缓,多用牦牛和骡马驮运。两条道路直达打箭炉,以保康巴藏区的茶叶供应和物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