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6年11月26日
■罗凌
当年敲算盘时,觉得财会是离心灵最远的职业,因此渴望改行,很想从事一份和文字有关的工作。可是,真正做上文秘后,才发觉这个行当不像想像中的那样,其中的艰辛,完全可以用痛苦来形容。
“文山会海”,不知道国外有没有这个词,我认为它是颇具中国特色的。不谈这些文和会的意义,在文山和会海的背后,有无数秘书看不见的付出。一份材料无论大小,都要经过搜集、构思、拟题、起草、调整、修改、审签、定稿这些过程,如同建一座房屋,从打基脚立房架,再到添砖加瓦,这些过程好比十月怀胎,而落成白纸黑字,终于骑年盖月地加上印章,则是一朝分娩了。
职场生涯里,写得最多的是公文。秘书圈子里有几个令人忍俊不禁的词汇:“最近在忙啥?”“做材科。”听上去跟小学生一样。一个“做”字承载着使命,意味着是别人赋予的责任,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再说材料这个词,现代汉语词典上,材料作“人类用于制造物品、器件、构件、机器或其他产品的那些物质”和“可供参考或作为素材的事物”解,也可以狭义地直接将公文称为“材料”。这个引申意义恰如其分地应合了公文的“四性”:逻辑的严密性,用字的严谨性,内容的合法性,行文的规范性。因此感觉“材料”两个字和建筑建材差不多,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情节可言。在公文界,还有一个特殊称谓:“密码文章”。这不是机要上的密码文件,而是大力效仿“三个代表”、“两个凡是”等等提法,将许多相同或类似的观点、论据高度概括的一种写法,一份材料概括多了,通篇都是“九个抓好”、“四个到位”、“五个进一步”等等,让人头昏,我们美其名曰“密码文章”。
写一篇大型材料,最难的是两件事情,用资料和调结构,没有亲历过的人是不可能理解的。有人说,天下文章一大抄嘛,现在不是有网络吗?可是,在网络和档案里搜集的资料,不能照搬照抄,得切合当前的主题,取其精华,恰到好处地运用到自己的文章中,还不能有缝合的痕迹,这是很考手艺的。比如厨师,要将川菜和粤菜合而为一,就必须找出各自的特点,按食客的品味进行调制。而调结构,则让我想起“推敲”的典故,初稿出来后,一大堆人进行会签,你一言,我一语,如同品菜。我们得将这些意见梳理出来,加进合适的地方,并为标题的对仗、词语的衔接耗上半天功夫,这个时段可以称之为“弹精竭虑”。大的结构不动还好,房子修好了,只改一些线路吊顶之类的,不是难事,若要推倒了重来,就等于全盘否定了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这种时候恨不得大哭一场。
至于开会和接二连三的工作组,更是让人伤神。承办一次会议,秘书是要伤透脑筋的,起草、定稿、装袋、分发、签到,样样都要操心。会议结束后,参会的人飘然离去,剩下一地灰头土脸的秘书,仿佛刚刚从废墟里爬出来一样。工作组一来,先不说接待、办会等事宜,首先要准备的一道好菜就是汇报材料,秘书理所当然要全力顶起。汇报材料要根据来者的职位和意图有的放矢地起草,最后交到领导手上的,是轻飘飘的几张纸。而这几张纸的背后,是一再重复的从搜集资料到定稿的过程,这些过程需要用极其强大的耐性打磨心力,真是一个“累”字无法形容。
干一行伤一行或许是人的共性,所以爱岗敬业才会这么可贵,在与各种素材、数字无止境的交战中,我们疲惫、厌倦又欲罢不能。办公大楼前面有一个小广场,在加班中休息的秘书们常常聚在那里,所有话题浓缩成一个字,就是“累”。这的确是个非常费脑力的工作,写一张请假条都要轻微地思考一下,何况是源源不断的,规定了时限和质量的材料,加班因此成了家常便饭,第二天还得朝九晚五,真可谓睡得比驴晚,起得比鸡早,忙得比牛累,跑得比兔子还快。日子长了,黑眼圈、肩周炎、颈椎病和静脉曲张便成了我们的职业病。
材料任务重,又必须要完成,那总得有应急的办法。好在有了电脑,比前辈同行们幸运,我们彻底告别了蜡纸、油印、打字机时代。现在的秘书们,业务无论优劣,在WORD文档里粘贴复制的功夫都是一流的。写的材料多了,激情自然就消失了,粘贴复制功能的使用频率也越来越高,在这个材料上截取一点,又在那个材料上借鉴一点,就“炮制”成了一份新的材料,这一招对业务精进绝无益处,但可以应付某些纯粹是走过场的急件。新手们汗颜道:“前辈,动作真快啊,佩服。”老将们则窃笑:“兵贵神速嘛”。所以感谢电脑,自从有了电脑后,我们的工作效率倍增,对钢笔、墨水、便笺越来越冷漠。离开了电脑后,我们的脑子会出现短暂的空白,积累的知识偶尔会闪过盲点,网络依存症侵染着我们。我们甚至助长了文牍主义沉诟滥风的盛行。
从事文秘这一职业后,再去读毛主席的《反对党八股》,便能有相当深刻的体会。文中抨击的“甲乙丙丁”、“开中药铺”等等,直到今天仍然有着深远的现实意义。如果不从源头上改变文风会风,秘书是永远不会得到轻松的。
永夜的灯下,我的战友们还在愤“指”疾书、粘贴复制、冥思苦想吧。文秘,有人说这是个前途光明的职业,有人讥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也有很多人不解个中负累。其实,“缥缈孤鸿影,寂寞沙洲冷”,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才知道,一行有一行的难处,其中负荷的艰辛,除了同行,谁又能真正体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