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03月24日
■骞仲康
牦行天路
蕃巴尽说喀木康巴是边地,喀弥康人听了采都不采,康人自信喀木康巴天地大。横断雪山中的康巴,青唐草地上的迥巴、雅鲁河谷边的蕃巴,三者同构着雪域高原,共造着藏文化圈,在中华各民族大家庭中何其多姿。而喀木康巴又是以木雅、布郎、董夏三位一体组成的大世界,渊源有自的喀木,自信得很嘞。单言木雅,他自家就复盖或涵盖半个雪域,厮木雅和尼木雅,木雅噶和纳木雅,姊妹式的人文,兴的是大雅欣。木雅这份由牦牛‘雅’召示的原生天然人文,一开始就很出奇制胜的样子,至今也满具神秘神圣神奇色彩。
本来,喀,就是个境,整个的,还无边。木,人间人世那意思,当然,它很古典很悠久。喀木即远近人等耳熟能详的康巴,有人境、本体、种元、心性等等意思,绝非边地鄙土。喀弥自古与蕃巴为紧邻,与迥巴常交道,和朵巴共处为朵康。无论人文还是地文,他们相互交织重叠而未能融汇。在大散小聚的处境中,尔尔善处厚持,浑然中不失自我。作为文化,它博大中饱含精深,精深中彰显博大,意味深长着呢。同样,喀木精妙之余,又极为质朴,仅一个天然就能概括。
于是,天路就这么在天然的喀木康巴展开,南北东西,无所不往。上部天路,经康北山地,越青唐草地,达天山天水,天祝天峻。西方天路,横跨纵呈的多条山脉江豁,天崭无阻,到天竺,入大小西天,以及阿拉伯的天方。天路向东,自通中国,与零关道相接,对天子的天朝,表示慕义向化,其意义空前的重要。天路南去,与剑南道汇合,再南,该进绛域热带天下了。而木雅,恰逢天路当中,成为天然的集散地,客观的中转站。通俗里,把它叫成打尖处。打尖处这地凼,具体了,特指达折朵,其地形由三块石支成的野炊炉灶表征,也还形象,着重的衍为打煎炉或打箭炉时,已经是严然行政建制了。只是,打尖处意义不改,属于天路上的特有产物或现象。
就木雅而言,他们自己的世界刚好重叠于喀木,大体属雪域东部偏南,属史诗所言厮巴宰牦创造的世界。牦就是‘雅’,这喀木世界也就又是‘雅欣’。雅欣区别于传说从海里升起的雪域西方蕃耶,也区别于传说为‘拥忠九山’构成的雪域北方象雄。厮巴是拟人化的宇宙力量,宰牦是世界起源的形象比拟。以牦牛双眼成日月,以牦牛背脊成山峰,以牦牛血乳成江河,以牦皮牦尾成草地森林的雅欣大地,啥都不象就象牦。尤其横断六山六水并行的地貌象极了牛肋的构造。木雅人出奇的想象,奇就奇在万物都没离开牦牛。可不是吗,连木雅人自己者属牦牛种姓嘛。喀姆仙妇感应天风地气生下三卵,置牦牛角中孵出九女,成为喀弥最初的祖母。起先的人,是由牦牛牧放着的,后来世道变了,才由人牧放牦牛。至今,牦牛在木雅人心中仍是万物之灵长,与人平身。牦牛种姓正是史书中言及的牦牛羌和牦牛夷,羌和夷可是天南地北的两份人文,由牦牛种姓的木雅一身担代了,木雅因此而不凡。
雅欣又是牦牛部或牦牛‘国’,广及雪域西部的雅鲁和雪域北部的雅索。雪域东部的雅砻,是其本土。牦牛部旷大了,有牦牛六部的大格局。汉文史书中记写的牦牛国其实仅属牦地雅萨的东部边缘,牦国腹地倒成了牦牛檄外。这牦牛六部的牦文化带,向西重叠在猕猴种姓悉蕃耶的青稞文化带上,向北重叠在非天种姓匈迥及氐羌的羊文化带上,使藏文化显得那么宏恢而丰彩。自成一体的牦文化不封闭,对外散发,向外吸取,天路这一意义上的文脉,又成了牦牛道。
天路远近,世界是牦牛拓开的,相传,牦牛为了把天路踏通,竞然把自己和马匹一样的圆蹄踩破了,好感动借路的人。从牦牛部出发,四途都是牦牛道,远接南北两条古丝绸之路,中转东西双方蜀地与身毒之间的交通,让‘蜀·身毒道’在两千年前就神秘的显化于世。古老的人流物流信息流,就这么在牦牛从容的跋涉之间,贯通。天路或牦道,漫漫一途,象牧女的发辫那样多股的布开,只循着朝向终端的大方向。每一寸都不是人工修筑的,它始于足下,善于足下,真正属于走出来的路,尤其被牦牛所走,漫漠浩荡,如斯高远。
牦道所通之处,山是牦牛召示的。康区的雅拉贡布、蕃地的雅拉香波、安朵的雅拉达泽、陇土的雅拉霍黎,相隔万里,顾盼自如,都是牦牛神山。水也是牦牛召示的,雅曲、孜曲,公牦之水、母牦之水并行着不息的流,是金沙江和雅砻江中游一长截。牦牛国也显赫的展开辽阔的境域,南方纳木雅的兜弥伽、北方木雅噶的弥良甲、东方尼木雅的雅日甲。三者在雪域世上,有着共同的牦人文传承。这事,只有牦牛种姓的木雅最知内中情由。独特的是,‘雅’这一牦牛文化,属山地大体型牦牛、属轻型定居牧业。大别于草地耐寒牦牛‘克’,大别于行踪不定的游牧业。当山地牦和草地牦汇合在苏毗和唐古特上下时,牦牛背驮起的藏民族兴起了,兴起于并不太久远的时代,算起来也就是几百年前的事儿。这正是康巴何以留存着那么多‘地脚文化’的原由。当然,因此追朔地脚文明史,就尤其悠久,还体现着鲜明的原生性,藏民族文化多元统一、多样和谐、多义共旨的实质,深厚的蕴藏其中。
牦牛道上的地标,处处成‘朵’。东方碉门朵。南方魁伦朵。西方察木朵。北方吉古朵。于中的达折朵正是康定城。吆起牦牛走世界,人,世代传承下来,有‘若巴’或‘萨格若巴’之谓,意思是:行走大地的使者。足蹬牛革的若巴,终身行进在牦牛道上,老其一生,近乎壮烈。人和牦合作的文化。是诗意的,史性的。
时下,对这天路或牦道,人们只知其是条茶马古道,哪知茶马道并不古,且茶和马召示的道路,从凉州洮州过松州茂州及隽州维州,在中华西部大地上,北南一线,遍布开来,多。这喀木连贯雅州和昂州的茶马道,其实是茶道和马道各自贯通的。雅茶是雅安地方的茶,雅安是木雅世界的东部边缘,雅茶当属木雅自产。蜀马也是木雅自产的矮体形本地马,是别于天马的天驹。在这条茶马道上,不存在常识中的茶马互市,也不同于滇洱一方以马驮茶的营生。别样的意味,把牦牛道恰到好处的给烘托了出来。牦牛道,始于古人行盐的足迹,历来输运着内地的蜀锦白瓷,中转着口外的镔铁梵香,游走着大批的僰僮笮伎,传送着无碍的真经古佛,意义不菲。雅欣本土特产的药材皮毛,更是大综。由此,牦牛走出来的,又是金香道,还是茶药道。直致康藏公路以南北两线贯通。
牦行天路时,以然是牦行天下了,已然是牦行天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