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骞仲康

    生生不息。凡活物中崽崽都恋娘娘。康人父族还兴仪母，成熟女性于众心中，尽为人母。入康的汉人随俗，也修造起来那座娘娘庙。娘娘庙门前，‘广生宫’横匾正大光明。殿中，秘龛上供养三尊女菩萨。尊尊慈面，严身，神仙风骨。人称金宵、银宵、碧宵三宵圣母。这娘娘菩萨，其司命再再被世俗化，在守庙婆婆眼中成了送子、摧生、接生娘娘。郑重的，称其后土娘娘，偶像每每给金光重塑，为炉城一圣。想来，娲皇撮泥造人的当初，要继承的前缘一定不多，所希翼的后事一定不少。康人修娘娘庙，祈娘娘菩萨送子，是其本愿。仪母，就凭的多了些内涵。后来，当康人观瞻到北京山顶洞古人复原像，那男子气十足的女性面目时，心仪，这才是人众的共同祖母呢，不辱娘娘菩萨。

    今天康定藏文小学校园深处幸存的古槐，是当年娘娘庙的阴庇。那阵，庙会的热点，岂是抬神巡街的热闹劲，而是众人翘首盼望茂密枝柯间天降般撒下童子娃娃来。童子娃娃是木头雕削的俑，由义务事庙的干净人手藏身树上，猛不丁撒下的，撒下替娘娘菩萨造福。双手合十的木俑圆颅方趾，稚气可掬。小男人那雀雀儿在肚底显显，生动诱魂。未能得以生育的准父母来抢，抢上手用大红绸裹严，抱回家供养于秘处，就安心候家里新添丁口。此情急切者，好价钱雇壮汉临阵，抢童子娃娃，志在必得。也便演出些罕事儿，无业的苦力专门抢童子，抢来送给事先打听好的缺子人家去讨喜，收回个礼包红封，比卖啥都当得起大价钱。尤其那胚子高在盈尺的大童子，每期庙会仅现一个，比起每次撒出十多个的五六寸小童子，更金贵。物理上木头杵杵一节，心理上全然是个神品。娘娘会后，真合上昱年诞辰的好命人儿，木头童子将伴其度过十八载年头，大家对这样的新添丁口，将倍于众生的付以关照，直到成年。那情那境，真是‘爱都爱不赢’。

    家大业大偏缺嗣的主儿，求个木俑的童子娃娃龛上供起，满室生香，惹带几分出于家丑的窘态也不惜。心诚的，似乎还都如愿以赏。往往给这等富贵门庭抢了‘大童子’送来的人，白银酬谢都不收，专候了往后新生儿出世又满月，来这府上豪称，自己是新婴的干爹，还牵了干妈来，不由东家不认。娘娘会上讨得生育的母亲，老幺儿肩膀都比她额际高了，箱底还藏着多年前的木头娃娃，不苟襁褓。

有位已临古稀的孤奶，年青时根本不当自己‘无后’算急情，老了老了，拣得个童子娃娃，不是木头做的是活人儿。娃娃也孤，城门洞算他亲娘。那时孤奶见了，悲悯心起，老巴掌拈黄泥拍孤儿当胸一手印，冒充***胎藏，收养下来。当着众街坊邻居宣称：‘娘娘菩萨打发来的’。尽心意更合心愿的拖大这孤儿能自己找饭糊口了，孤奶方才辞世。辞世时寿限近百。出殡当天，那养子只晓得哭，哭成粑人立不稳脚，于是，一下站出十几个康娃来，给孤奶当孝子，反转来感动着娘娘庙中那大神。孤奶晚年，好漫长一段岁月，邻居们一边明里帮扶着孤奶度晚景，一边暗里叫她娘娘菩萨，她就一边喃喃：罪过罪过。一边朝云天作缉。

    回顾兴娘娘会的往年，好象洋人办的西医院里，有位单身的金发碧睛女护士，获得个头等木质童子，喜欢哩，当艺术品摆设在案上。审美十八月，一年半后仅凭白生下个女儿，胖胖乖乖西洋种，好让人心疼。娘娘菩萨灵验，就成为高谈阔论。全不管那洋妞的婚育观念和爱情经历多么个别。娘娘庙后山那户叉梁撑的瓦板房刚刚才让烟火薰出家的气息，新婚女子仍携着娘家幺弟，不期已经怀上自己亲骨肉了。这也信是娘娘庙的香注高。旧时代开庙会，的确挤丢过一两回娃娃，娘娘会上越热闹，好象越没得这等事。有位‘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的散仙，见得娘娘会上撒童子的况味，最后是入广生殿行罢三叩九拜大礼，才遁世的。

    菩萨送子，送来的不只是娃娃那骨肉身，送来人儿的人灵人性怕才要紧。有送子娘娘在，儿子面临的母亲，母亲跟前的儿子，是要受世人仰望呢，这是某种精神。于是烟火初兴的炉城，人气是人儿子些偎拢的。起串串的幼小稚嫩者，比到撺身个儿。大的背小的，高的牵矮的，帮衬着为娘的过活，天保佑了，自己便长大起来。一家子同胞姊娣十个八个接踵成人的事不算稀罕。那岁月，‘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可宝贵的，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该真言衍成伟人语录，很现代了仍挂在人们嘴皮上哩。故往历史，人事隆重，危世靠人匡正，盛世靠人维糸，人心单怕不够齐，人手从来不够用，咋会嫌人口多呢。

    是岁，娘娘庙会开张，瞌头礼拜的暮年婆婆，有个大讲究，莆团上暗察娘娘菩萨她老人家今年脸色好啵。好，麻子天花不烦娃娃，大人宽心。若是今年娘娘菩萨脸色不咋个，当娘老子的就对儿女把细照顾，还特意给痘王爷请安。晚生些一年到头莫病莫痛健着身子，就唱：娘娘送子来呀，幺哥讨喜财。世间多好事呀，皇天摆龙台。生生自不息呀，烟火靠人捱。声声情切，盖过菩萨座前鼎彝香袅中的朗朗真经。娘娘菩萨在上，义、利、情、理诸事，没一桩数小的。

   有儿女在天下地上变人，不图他们继祖宗香火，不图他们给父母谵老送终，不期他们在社会上混到哪层次，江湖上混成啥形色。单指望他们匀匀的把人样儿做象，再把人脉往子子孙孙手里久传，就算出息。有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成龙亦幸，成虫亦幸，老天张眼百事顺。

   时代不同了，提倡少生、晚生和优生优育，属政策，执行得好，国情民生都顺利。往事，就别样的具滋味，品来也算鉴古知今。可不，人口过乘着，人才不是馈贬着在？人世平璋，娘娘庙上撒童子的旧事，便显出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