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莫斯卡，

    也就走进了宁静与真诚；

    走进格萨尔史诗文化，

    也就走进了神奇和向往。

    莫斯卡之行，

    铸就深情。

    ——作者手记

    严格地说，莫斯卡的格萨尔藏戏，是演给演员自己的，是演员自己内心世界的一种情感表达，是演员心灵情感的自然释放，演员对格萨尔王的崇敬是通过“演出”加以表述的。这一特征从根本上超越了“戏是演给人看的”这一认知。我的这一观点，从演员自身的情绪感动得以佐证，当格萨尔王出场时，我亲见几位演员流下了激动的热泪，显然，演员已经真正走进了自己所演出的剧情，而这种剧情是通过心灵感应实现的。这样的演出少了一些脂粉气，却多了真情感。演员在演出中的举止既符合团队的整体要求，又发自内心情感世界，这样的演出没有矫揉造作，没有故弄玄虚，而是自然朴实。作为莫斯卡的观众，同样也不是单纯的“观众”，观众的情感也在观看中得以倾诉。这就是说，观众是通过视觉观看来“演出”的，这一特征和“演员”倾诉内心情感没有什么区别。我注意到观众观看时的神情，连同几岁的小孩都心领神会，他们或呼叫，或挥舞手势，其神情十分投入。我作为一名格萨尔史诗爱好者，同样感动在演出中，但是，莫斯卡的观众却给我与演出同样精彩的一幕。使我久久不能释怀，那随演出应和哼唱的童声，那激动不已、难以自控的投入，颠覆了我过去对戏剧的认知，甚至颠覆了人们认知的戏剧理论。

    诚然，演员的表演自然也感动观众，演员并不是在演出，同时也在融入和感动，这是格萨尔藏戏的一大特征。我在欣赏莫斯卡的格萨尔藏戏的时候，获得了这一崭新的戏剧理论观点，这也正是格萨尔藏戏有别于和超越了普通戏剧关于“戏是演给人看的”的这一理论。生活在青藏高原的藏族人民，正是精神魅力支撑了传统戏剧，传承了格萨尔史诗。

    “角色”的真实内涵在莫斯卡的格萨尔藏戏演出中明显显得多余，无须对此作更多的研究。因为莫斯卡的民众演员在演出时，并没有把自己当做剧中的某个角色，他们在演出中并没有刻意把自己的演出固定在某个角色上，而是着重在对格萨尔王的崇敬情怀中，就此而言，“自我”与“角色”这两者的关系是模糊的，就情感而言，他们看重的是“自我”，因为这种情感是属于自我的，所表演的角色仅仅是情感中的一份子而已。在那些演员中，无论是三十员大将，还是十三位王妃，乃至于王妃珠姆等角色，莫斯卡的演员既服从自己所担任的“角色”表演，更把自己的表演寄托在情感的抒发上，在他们的心灵世界里，始终凸显出格萨尔王的伟大功绩，以及对格萨尔王的敬爱。正如格萨尔王身边的所有“角色”对格萨尔王的忠诚一样，这些演员也自始至终围绕着对格萨尔王的一腔情怀。演员的这种“情化”特征，是其它演出所很难具备的。

    我很注意演员的眼神，他们没有专业演员那种“演”出来的专注，却有发自内心的那种“融合”与“自发”。演员们踩着鼓点，应着旋律，时而轻歌曼舞，时而步履沉重，时而表演骏马奔驰的急骤，时而表演满腹情怀的舒缓。令人敬佩的是，演员的每一个动作都十分尽职尽责，很是到位。就是这样来自民间的莫斯卡普通演员，竟然能够把这一出格萨尔藏戏表演得惟妙惟肖，令人动容。

    接下来谈谈莫斯卡格萨尔藏戏观众与演员的关系。演员不是在刻意创造某一个角色，甚至可以说，演员在表演时，并不是刻意为观众表演的，认真地说，而是为自己表演的，为自己的心灵情感表演的，是自身情感的需要。而观众呢，也不仅仅是观众，严格地说，观众也是在表演，他们和“演员”一样，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情感需要，他们在观看时，是自觉或不自觉把自己融入到剧情中去的，他们可以因为某个自己喜爱的“角色”而呼喊，也可以因为自己喜爱的“角色”而流泪。也就是说，演员与观众之间没有距离，只有情感上的“同感”。彼此之间没有欣赏与被欣赏的关系，也没有制约或被制约的关系。在演出中，由于演出的集体行为特征，莫斯卡的格萨尔藏戏依然存在与戏剧特征吻合“集体意识”，也就是说，“演员”与“演员”之间的相互配合，相互协调，则属于戏剧共有的特征。然而，这种配合与协调更多的是建立在上文所述的“心灵情感”上的。

    整场演出的协调、均衡与连贯，更多的是取决于对格萨尔史诗的“情怀”，从这个意义上分析，戏剧的三种关系就在这里被弱化和模糊，甚至消失。大家知道，戏剧有三组关系：一是观众和演员；二是演员和角色；三是角色和角色。从理论上看，这三组关系互相依存，互相制约，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被戏剧理论家分析得头头是道，在我的戏剧常识储积里，也有着这样的记忆。然而，这一常识在莫斯卡的藏戏中却被颠覆，令人感到这一理论的苍白和多余。

    藏戏在露天演出的特点，则是第二个特征。观众与演员在同一平台上，彼此应和。我曾经在炉霍县的宗塔草原观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格萨尔藏戏演出，那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场面！当演出进入高潮的时候，观众和演员一起演出，上百人的演出，其气势之磅礴，其融入之和谐，其舞步之震撼，其情感之真挚，堪称典范。从戏剧理论讲，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早期的戏剧，大多数都是露天演出，这和人类早期的生活环境和方式不无关系，游牧文明是众多民族共同的起源支，对自身文明的表达也就很自然地存在这样的同一性。

    因此，在露天观看格萨尔藏戏，是一种情感的回归，是一种文明的返璞。莫斯卡人在演出格萨尔藏戏时，我和众多的观众经历了一场高原雨，雨越下越大，我担心演出能否继续，担心观众是否会离开，然而，我的担心是多余。演员们在雨中表演的情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们的舞步照样整齐，舞步声照样或轻盈或沉重，观众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人们照例聚精会神地观看，照例全神贯注地欣赏，照例全身心地融入剧情。我体味到一种伟大的情感力量，体味到一种强大地文化传承的洪流，也为自己成为爱好格萨尔史诗的一员而深感自豪。在观众中有众多的自驾游游客，他们经历了一场精神洗礼，他们刷新了传统的戏剧理论理念。我身边的几位游客，看到天下雨了，先是急匆匆地寻找避雨的地方，见大家并未因雨所动，还是回到雨中，继续观看演出。那位西安纺织工业大学的女游客，很是激动地对我说：“老师，太感人了，这样的场面观看演出，我还是第一次，格萨尔太伟大了，这个民族真了不起！”我微笑着看了看她，没有说话，这就是文化的魅力，这就是真诚的魅力，这就是文明的魅力。

    莫斯卡格萨尔藏戏演出，是开放性的，表面上看去有些简陋，然而却不失高雅。这对那些功利性演出是一种颠覆。因为这样的演出没有丝毫的功利目的，而是真情地表达。戏里戏外，观众和演员在同样的故事里融为一体，这是多么难得的文明彰显！这是多么靓丽的一道风景线！观众和演员在经历同样的精神洗礼，在抒发同样的心灵情感，在吟诵同样的历史故事，在崇敬同一位英雄。莫斯卡的演出，为文艺复兴以后，带有拱框式舞台的固定剧场大量兴建提出了疑问，这就是观演之间难道必须要通过固定剧场才能实现空间和心理的相通相融吗？从莫斯卡的演出看来，答案是否定的，正是这样的露天演出，反而使观演之间的距离更加接近，使彼此的情感更易融合，甚至能够大大提高表演的自足性和整体化程度，能够更加有效地实现观众与演员的交流与融合，真正意义上避免了舞台与观众席分隔为两个不能随意跨越的世界的情形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