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忠俊

   托林，意为“飞翔空中永不坠落”。

   公元996年，古格国王益西沃和大译师仁青桑布仿照桑耶寺设计建造了托林寺。阿底峡尊者入藏地就驻锡于此，并一路向东弘法至卫藏，托林寺幸为后弘期之起点。丙辰火龙年，古格王在托林寺举办纪念阿底峡圆寂的大法会，吐蕃诸部高僧云集托林，广传显密教法，托林寺点亮了后弘期的高光时刻。

   无论古格的兴盛还是荣辱，托林寺都是王国的精神之魂。古格是血肉，托林便是精神。血肉之躯有了高尚精神的加持，从而在壮阔的阿里高原上起舞。与腓尼基、古希腊等无数王国一样，流星陨落之日，便是亡国沉沦之时。勃兴时，佛教构建了扎不让城堡里的精神信仰；衰亡时，佛教也贯穿了扎不让城外的攻伐奇谋。古老王族的兴灭继绝，在象泉河流经的谷底里，书写出一部跌宕起伏的帝国史。

   2014年，画友易西嘉洋与我结伴来到古格，既是来追寻千年前的文明遗存也希望探索人生的意义。在托林寺措钦大殿的门廊里，有著名的“金刚舞女”壁画，无数的日升月落使得墨线沁透了墙体。大殿里一片漆黑，夯土地面凹凸不平，神案上没有丰富的供奉和法器，只见花瓶里插着几把塑料花。真正的信仰，往往存在于岿然不动的朴实无华里，这就是阿底峡弘法的昔日道场，闻名遐迩的飞翔之寺！

   酥油灯点了一天又一年，千载之后墙壁熏得黝黑，曾经绚烂无比的丹青图画就潜藏在这黝黑里，若隐若现；一帧一铺既是圣者传奇，也是故国的见证。一页带插图的经书陈列在墙角柜子里，看守喇嘛捧与我们顶礼膜拜。经书上画着佛的前世（或某位菩萨）在庙堂上说法，双手结说法印、上身着金钏璎珞、下身着彩裙、跏趺坐于锦垫之上。他目光温和注视着信众，讲到妙处有金色天花坠落。十一位华美的各色妇人蹲踞于前、双手合十聆听；前排三人抬头看见空中落下的花雨，不禁欢喜赞叹……

   这幅《说法图》有着明显的犍陀罗画风，应该是11世纪的作品。画中强调人的结构体积、造型有明显印巴人种特征；画面色块对比强烈，是用矿物颜料绘制在狼毒纸上。千年时光荏苒，色彩依旧饱和明艳，充满了张力。我双手捧起这页经书，像是捧起一叶飞翔寺的传奇密语，像是捧起了一段古格王朝的血色往事，更像是在同一个空间里穿越了时间，回到中古秘境里顶礼那场千年前的漫天法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