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2年07月01日
◎贺先枣
我不明白为什么牲畜增长率高了为什么不好,牛羊多了,不就是财富多了么?戴由模就告诉了我一大堆以前少有接触的名词,诸如草场载畜量、多少亩草场上只能有多少个羊单位的牲畜,超载,本来可以供五头牛吃的草场上放了十头牛,结果就是草场退化,草不够吃,牲畜体质退化,只追求牛羊头数越来越多,不仅不科学,而且有害。他说的一切,我似懂非懂,但我理解了。但,公社书记他们坚决不同意他的说法,牧民们也不认可他的说法。在牧民们看来,不论是集体的牲畜群壮大,还是自留畜增多,都是大好事,牛羊多就意味畜产品多,人们的收入也就会多。戴由模说这些话时几乎没有对象,我算是他的一个还算忠实的听众。
于是,我从他的嘴里听到了牲畜可能患上各种各样疾病的名称;诸如牛儿可能患“鼻疽”,最可怕的是“炭疽”,还有叫“牛出败”的病,可以让成年牛在得病一、二天后就死去;小牛儿则会得“小牛副伤寒”、“小牛白痢疾”这样的病;偶蹄类牲畜可能患“口蹄疫”;另外,马、牛、羊都可能因为有寄生虫而得上一些病,还有什么人畜都有可能共患的“布病”,可惜至今为止,我也不知“布病”是什么病,这两个字是不是就这么写,等等。
也是从他嘴里,知道了在我眼里不过都是“草”而已的“草”们,其实各有各的名字。比如,在高海拔的草地上,据他说准确的说法是“高山草甸草地”,主要生长高山蒿草莎草科中最普遍的羊茅草、华雀草、芨芨草等等,而在高山沼泽地有扁莎草、扁蕙草等等。而且生长在不同海拔、不同地点的草具有不一样的养分,不同的季节,草的养分也有变化。他说,其实人工可以在这些地方种植“垂惠披碱草”等好多种草,如果建立半人工草场,对牧业生产发展作用大了去了。
一个二十出头的人佩服一个四十多五十岁的人是很正常的事,戴由模掌握的知识比自己多了不知多少倍,和他在一起,不大会有说话的机会,只有竖起耳朵听,因为实在没有资格与他探讨、争论,同他很熟了,有次,我是怀着敬佩的心情对他说:你真不愧是大学生。他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惊慌,对我说,以后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对我说大学生、大学毕业这些话?
我现在都能回忆起当时他的神情,他相当不安,他分明是用了一种央求、请求的语气,两眼直直望着我。
除了说汉话、藏话都有奇怪的发音夹杂让人听不懂之外,戴由模在牧场上的一些作为也是他说话为什么没有太多听众的原因之一。比如,有一次他说他请我吃“好东西”,我去了。在他居住的房间里,火炉上放着一口牧民们用来炒青稞的大平锅,锅里正煎着一团又一团的肉块,空气中弥漫诱人的香气。
走近一看,那些肉块,其实是草地上随处可以看到的“地老鼠”,去了头、皮和四肢、内脏,那些肉块在油中滋滋作响。戴由模很高兴地对我说,是它们自己身上的油在煎它们自己的肉呢。我的胃里突然有不舒服的感觉,就说:我不吃老鼠肉。他说,这是高原鼠兔,鼠兔不是老鼠,这是很好的蛋白质,很有营养的。只要经过高温杀菌,人吃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看到我还在犹豫,他又找出一个应当吃这个东西的理由。他说,这东西多了不好,多了,草场都要被它们破坏完。他甚至问我,还记不记得他让我看过的草地的“厚度”。
我当然记得,那天我随他到一片草场上去,他用手掏开一块草皮,在草皮下四寸、五寸的地方,已经完全是白花花的沙砾。就那四、五寸的那层草皮包裹、夹杂的泥土是黑油油的,仔细看,只见草根相互缠绕、盘根错节,粗细不一的草根紧紧地挤在一块儿,它们之间的缝隙里就是泥土。戴由模说:别小看这层薄薄的泥巴,都是腐草和别的生物组成的腐殖质,养分好着呢,草就在这层生长,往下,草根在沙石里吸收不到营养的。
而你说的“地老鼠”,住的地方就是这层草皮里,它们不仅吃草根,还要造出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把那些草根弄断,没有那些草根缠绕保护,有养分的泥土被风吹走,被雨淋走,草地就不见了。所以,这些你说的“地老鼠”多了真不是好事,它们现在正多起来,让人们吃了它们,也算是它们对人类做出的一点贡献嘛。
我还是不想吃,也不愿看他怎么吃。就一个人跑到一户牧民家喝茶去了,喝茶间,我对这户牧民说起戴由模吃“地老鼠”的事,伍金泽登老头子一下就生气了,站起来就冲出门去找戴由模。原来,戴由模用来煎肉的那口大平锅,正是伍金泽登家用来炒青稞的。老头子把自己家的平锅“抢”了回来,并且把戴由模大骂了一通,发誓赌咒再也不会把大铁锅借给这个“素门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