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廷付

小时候，父亲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总会提到他在部队里当兵的情形，当然也绕不开那句让他引以为傲的台词：我曾经是我们连队的一名旗手。那时候我不懂什么是旗手，但我看到父亲说到旗手的时候，表情有些严肃，我猜想那一定是了不起的事情。

父亲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见过毛主席的人。农闲时，村里人时常会聚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聊天。他们只要看到我父亲过去，就会让我父亲讲故事，讲他在北京当兵的故事，讲他见过毛主席的故事。父亲便说起那次大阅兵时，他看到的场景，父亲说他那次看到毛主席时，别提多激动了，一颗心都快蹦出来了。那时候，村里还没有通电，当然也没有电视机，而且村里人大多数最远的只去过县城，他们也体会不到父亲说的那些壮观的场景。对他们来说，最激动的时刻莫过于过年，或者村里谁家办喜事，可以吃上一顿大餐了。

不过，父亲说起他去天安门前看到升国旗的壮观场面，声音也是控制不住地激昂起来。围观的老少爷们儿听了，无不啧啧称赞，眼神里尽是羡慕。狗剩叔说：“唉，真后悔当初离不开那二亩半地，离不开隔壁村里那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呀！”接着他话锋却又一转：“等我挣到钱，就带她们娘几个一起去北京天安门，看升国旗。”

大家都笑着撇嘴，“狗剩，你个守财奴，一分钱都能看成小磨盘。你还是到村口小学校看升旗仪式吧，车费都省下来了。”狗剩叔听了，也咧着嘴笑。

我的童年里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听父亲给我们讲北京的故事，讲他在部队里的故事，讲他在连队里亲手升国旗的故事。父亲说他每次看到五星红旗徐徐升起的时候，耳畔萦绕的是他和战友们唱着响亮的国歌，那是他在部队里最幸福的时刻，也最难忘怀。

小时候，堂屋的后墙上的相框里都是父亲和他的战友的照片，其中有一张照片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士兵，头戴军帽，一身整齐的军装，正欲抛开手里的国旗，那就是我的父亲。尽管是黑白照，也能看出父亲脸上的笑容如阳光般明媚。只可惜，后来翻盖新房的时候，那些照片淋了雨，大多数都坏掉了。我记忆里的父亲，最喜欢在空旷的田野里唱军歌，有时候我们也跟着大声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打靶归来》,当然还有国歌，空旷的田野顿时热闹起来，父亲俨然是一名班长，气势磅礴的声音在村庄和田野之间的回声里荡漾。

父亲每次路过村口的小学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院子里，国旗正迎风飘扬，父亲的嘴角开始微微上扬，他轻轻地哼唱起国歌，表情是那样庄严，那样崇敬。父亲常常对我们说：“你们要好好学习，等你们长大了，我就带你们去北京天安门看升旗仪式，顺便也让你们看看我当兵的地方。”父亲刚毅的脸上，分明写着肯定的答案，而这答案在我们几兄妹的心田种下了希望。父亲是我们前进的榜样，他的话我们也从来没有怀疑过。

然而，这一次，父亲却食言了，他在我们还没有长大的时候，就永远地离开了。

村党支部书记把一面崭新的党旗覆盖在父亲的棺材上时，那一刻，我猜父亲的在天之灵应该觉得骄傲吧！因为我的耳边仿佛又传来国歌的声音，声音是那样熟悉，时而轻柔，时而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