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3年04月21日
◎魏子
绵绵雨丝飘散的时间,楼下刚长出新叶的树木愈加嫩绿可亲。那一片片绿中泛亮叶子,仿若智能手机的摄像头,自带美颜功能,让这个雨中的春天变得生动。
我驻足窗前,观赏着雨水浸润的世界,一阵润湿的风扑面而来,裹挟着若有似无的清香。闻香识花,这是梧桐花独有的气味,浓郁的清香中略带甘甜。能在这楼群林立的城市闻到梧桐花香,使我百无聊赖的心思忽然活跃起来。记忆中那淡紫色的花儿吐着芬芳,似久别的故人在轻轻呼唤。
回想着印象中花儿的样子,我的目光越过细雨交织的雨幕,四处寻找着梧桐花香的源头,终于走到几百米远的城中村,看见了那三两棵怒放着花儿的梧桐树。它们散落在城中村的犄角旮旯却长势茂盛,挺拔的树身越过红瓦房,繁茂的枝丫探出墙头,以锦簇的花团点燃了春天的热情。
撑伞漫步在细雨中,任由如丝的清凉滑过脸庞,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梧桐树所在的城中村行去。走在偶有积水的土路上,闻着越来越浓郁的清香,我的身心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了一种淡淡的愁绪中。
儿时的西北乡,青苔覆石的村巷,抬眼之处总能看到一棵棵大大小小的梧桐树。它们围着院墙生长,这儿一棵那儿一棵,没有茂密成林的态势,却隔着虚空以相同气味彼此相连,让整个村庄笼罩在对甜蜜生活的期盼中。
那时,梧桐花儿初绽,我总会约上小伙伴,去院墙后的梧桐树上采花。我光着脚丫,双手环抱着粗壮的树干,三两下就爬上了树。踩着小孩胳膊粗细的树枝,我会挑选似开非开的花儿采摘下来,放入篮子,带回家中。母亲看到我爬树后的杰作,嗔怪我一声“小馋猫”,随即会将梧桐花去蒂洗净,给我做油炸梧桐花吃。等到炸得金黄的梧桐花出锅,我会迫不及待地拈起一朵,吹上几口气,再试探着放进嘴巴里品尝。有时候吃得着急了,油炸的梧桐花会烫嘴巴,于是,我便张口,大口的呼吸,让油炸梧桐花在我的口中降温,再有滋有味地吃起来,享受那份酥脆爽口的天然味道。
仲夏时节,梧桐树的叶子长得大如餐盘。有些根生的小树,叶子会长得更大。若是赶上下雨,又恰巧没带雨具,这些大如脸盆的叶子自然成了天然雨伞。从树上折下一片叶子,将其倒扣在头上,可以保护脑袋不被淋湿,又能体验雨中行走的快乐。
这还是其次的。新鲜的梧桐叶洗干净,可以包裹一些撒了粗盐的生肉,再裹上一层黄泥巴,丢入火苗旺盛的炉膛中,烤出一道风味独特的美食。它和市面上售卖的“叫花鸡”有些相似。只是西北乡地处丘陵地带,少有一年四季不干涸的池塘,荷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稀罕物。所以,印象中用梧桐叶做出的“叫花肉”是童年里不可多得的美味。它没有其他佐料的浸染,唯有梧桐叶的清香萦绕唇齿。
时光荏苒,随着日子一页一页翻过,老家院墙后的梧桐树长得愈加粗壮,茁壮的树干高过屋顶,茂密的枝丫伸长胳膊,将片片红瓦挡在了身下。每逢大风大雨的时刻,梧桐树就会大幅度地晃动起来,让父母的心跟着担惊受怕。他们担心招风的大树会折断而压到房顶。于是,在我离开西北乡,到县城读高一的那年九月,院墙后的梧桐树被父亲雇人砍伐掉,并找来木匠处理成了做家具的板材,说是等我结婚时用。
后来,院墙后砍伐过梧桐树的地方生出许多小树苗。父亲曾留了一棵,任它自由生长,长得超过房顶一半,还没等长成可用的大木材,就被匆匆地连根拔起了。因为风刮折了树头,砸塌了邻居的院墙。
前两年,西北乡老家的院墙后边通了路,长梧桐树的地方已被水泥硬化,再也难觅它的影子。而这些与梧桐树有关的琐碎时光,潜入了心底,成为待激活的感动。
现在,冒雨寻到这股弥漫着的芬芳,我站在离树不远的空旷处长久默然。聆听着风掠过树枝发出的呢喃,闻着从花团锦簇的枝梢飘出的清香,触及着与它有关的美妙时光,我收起伞,任由丝丝细雨飘落,任由那股甜甜的清香洗去来时的风尘。
恍惚中,眼前这棵碗口粗的梧桐树与记忆中的那棵身心交融,让我在远离西北乡几百里的城中村放空自己,让逸散的花香弥漫开来,透彻心灵,抚摸时光烙印在心头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