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3年11月17日
◎南泽仁
天微亮,扎巴和南吉就起床吃早茶了。扎巴要去山下林中捡早菌子,一夜间,它们又会冒出许多来。南吉还在隐隐担心昨天遇见的那些棚子,就让扎巴带上一只猎犬防身。牧人在茂林深山被老熊、豺狼突袭是常有的事情。
母亲代替扎巴挤牛奶,她提着奶桶晃晃悠悠地走进围栏,像多年前的自己忽然归来那般自在。母亲坐在拴牛桩前头抵奶牛的肚皮,双手去牵引奶牛身下的奶头,试了几次,奶汁都没有牵引出来,母亲便对着奶牛轻轻地说话,让奶牛放松,也让自己的手指松软起来。接着一股股雪白的奶汁就注入了奶桶。我用热水为青措和小洛嘉洗脸,在他们脸上点了洗面奶细致地打圈、清洗,抹上青柠面霜。他们洗净的小脸蛋如六七月间的野桃儿,白里透红。青措为了展示自己粉扑扑的小脸蛋,飞奔向屋外,爬上围栏朝母亲喊:“家婆!家婆!”母亲只抬头看了一眼,并不答应,是怕惊吓了正在挤奶的犏母牛。
正午收工,门外响起了猎犬的叫嚣声,孩子们一齐奔向门外,他们在惊讶地大呼小叫。我们也随之出门去看,只见扎巴肩上压着一个黑乎乎的猎物朝小木屋走来。走到近前,他将猎物放在草地上说:“森林公主回来了。”原来是一头笨重的野猪,脖颈上有几道深深的齿痕,背部有被抓伤的痕迹。猎犬随在边上狼狈不堪,头部嘴唇也有伤痕,它凑近野猪嗅闻,眼神中透出惊吓且畏畏缩缩。扎巴朝猎犬吼了一声,它知趣地躲开了。
南吉见状便忙着在炉灶上烧开水,扎巴从柴房里找出几块木板拼接在木屋外的草地上,将野猪挪移到木板上躺着。每个人都为这头野猪忙活着,像过年一样。水烧开了,扎巴用铜瓢舀起开水对着野猪从头到脚淋上一遍又一遍,不时去拔几根猪毛,能够轻易拔下来了就翻转来淋另一面。淋妥当了,扎巴拿出菜刀在石头上正反磨砺几下后为野猪剃毛,宁卡和吉美也拿出菜刀来帮着刮腿部和头部的毛发。野猪的头没有太多皱褶,刮来容易。毛被剔除干净了,扎巴用一根皮绳捆住野猪的一双后腿与南吉合力将野猪倒挂在屋檐下,又淋了一遍热水冲刷残留的毛发。扎巴取出别在腰上的裤刀,在野猪的一只腿上割开一道小口,拿了一根钢筋顺着皮层一直捅到后大腿,然后铆足了劲吹气,边吹边打,野猪就鼓胀起来了。接着,扎巴用裤刀对准野猪的肚皮从上至下比画了一刀,皮下的肥肉晶亮亮地次第绽开了。
野猪被割成了一对一对的吊子,放入大盆里洒上花椒粉和盐腌制,肠肚挂在柴房里晾晒。切了半盆五花肉片,洒上椒盐放在炉灶上烧烤,肉冒着滋溜溜的声响。肉烤熟时,南吉从屋外端进来一盆洗净的嫩绿生菜,说是:“五花肉烤好了就用这叶子包裹着吃,像韩剧里那样。”我问:“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南吉手指向围栏背后的一方园子,它用塑料薄膜盖着,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在这极高山之巅能长出这么好的矮山蔬菜。
孩子们吃着生菜裹肉,雍贝若有所思地吃着烤肉,后来,他向扎巴打听森林里的遇见。
扎巴说,起初,菌子都躲着我,快走到山脚的时候才遇见了一朵松茸,刚刚冒出来只有拇指大小,便盖了木叶让它继续生长,还在边上的一棵树上捆了一把青草来做记号。继续寻找,看见不远处的一棵杜鹃树上长着一朵猴头菌,那样子真是像一只缩头缩脑的猴子,刚伸手要去摘的时候,身边的猎犬朝着一处茂密的青杠林狂叫起来,接着朝那密林中飞扑过去。猎犬的嗅觉和眼力都超常灵活,远远就能看得见,并能晓得野物的存在。我慌忙爬到就近的一棵树杈上藏身,只见青杠林中一头肥壮的野猪领着几头猪崽走出棚子来寻食了,它们走得小心,始终不离散。这样一旦被攻击,它们就靠数量抵抗,相互救援,群体也能自卫的。看到这阵势,我第一反应是唤回猎犬,谁知那畜生早已按捺不住猛扑上去,猪崽们立即紧紧靠拢在一起,形成一圈儿,它们的母亲迎面保护与猎犬对抗。看到这样的场面,我心都有些紧缩了,我卷曲舌头急急地唤回猎犬准备掉头回去。可是野猪和猎犬已经撕咬成团,猎犬的颈背被野猪咬住不放,后来,猎犬挣脱了,反扑野猪从它的颈脖下口,那对尖利的犬牙深深地扎入了野猪的命脉。野猪当场倒地,热血突突地喷出。小猪崽们惊叫着四处逃窜,最小那只躲进了棚子里。猎犬或许是起了恻隐之心,放弃了对那些小猪崽的追捕。我跳下树去看撕咬过的现场,猎犬伤痕累累,野猪已经毙命,便捡起野猪回来了。
雍贝听完,缓缓放下手中那块即将递进嘴巴里的烤肉,隐秘地放到了脚边,名字叫木子的小猫像一阵风样叼走了那块肉躲在炉灶边吃起来。雍贝皱起眉头不再说话,他看着炉口跳动的火苗,眸子晶莹。扎巴拉开身边的木桌抽屉,取出一本《野生动物保护宣传手册》,里面夹着一张盖有印章的纸页。扎巴将它交给雍贝说:“野猪不是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但是我们也晓得不能随便捕杀,只是这几年牧场上的野猪繁殖过快,对草山和河谷的庄稼都造成了严重破坏。今年年初,我们格日切牧场就从林业部门申请到了猎捕两头野猪的指标,一直没有遇见也就没有刻意去捕杀。”
雍贝“鉴定”完毕,把手册归还扎巴,扎巴从雍贝的表情变化捕捉到了自己成功的表述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