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4年01月04日
◎高亚平
我的故乡名叫稻地江村,我家的小院就坐落在村庄的南头。记忆中的小院是温婉的。
小院的东西各有两间厦房,南面是三间庵间房,北面是一堵高高的土围墙,围墙的那一面则是张大妈家,院子有六七分地的样子吧。院中有两棵柿树,两棵香椿树,一棵杏树,一棵石榴树,还有一棵拐枣树。院子的北面有一个半人高的土堆,上面种有洋姜、向日葵、南瓜等。春天,清明过后,天气逐渐变得暖和起来,祖父就会伛偻了腰,在土堆上种上一些向日葵,点上几窝南瓜,然后到野外去,用镰刀刈割一捆野枣刺,把土堆围起来。这主要是防猫狗鸡鸭的。向日葵、南瓜幼芽出来后,极嫩,也极易受到这些家畜家禽的糟蹋,尤其是鸡鸭,最爱啄食植物的嫩芽。洋姜是不用栽种的。每年晚秋出完洋姜后,总有碎小的和未出净的洋姜残留在土堆里,它们在土里做了一个冬天温暖的梦,待到来年春天,春风一召唤,自己便会从酣梦中苏醒过来,钻出松软的土地,睁开惺忪的睡眼,打量这个充满生机的世界。春风继续吹着,洋姜长叶了,向日葵长叶了。南瓜开始扯蔓了,接着开出了金黄色的花。蜜蜂来了,蝴蝶来了,小院里一片热闹。
掰过几次香椿芽,吃过了几次香椿炒鸡蛋,当蝉儿开始鸣叫的时候,夏天便来临了。这个季节,柿树已生出了椭圆形的叶子,开过了花,且结出了纽扣大的青柿子。而石榴花则开得通红一片,连树也似乎亮丽了许多。大人们下田干活去了,我和小伙伴们在院子里玩。我们摘了南瓜的黄花喂蚂蚱,听挂在门框上的蚂蚱发出欢快的叫声。葫芦蜂来了,它们在小院里飞来飞去,嗡嗡嗡,一会儿绕着向日葵的叶子转一转,一会儿在南瓜花上流连一番。它的身量很重,每当落到花叶上时,花叶便被压得一颤一颤的,让人总担心它会从花叶上滑落下来,吧嗒一声摔在地上。如果是那样,它可就惨了。但事实上,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它一次也没有摔下来过。马蜂也来了,它们在屋檐下飞来飞去,不久,便在檐下的椽子上,做出了一个银灰色的莲蓬状的窝。我好奇极了,终于忍不住,有一天,趁大人不在家,和小伙伴小峰、小明,用竹竿把马蜂窝给捅了下来。结果可想而知,没了窝的马蜂,疯狂攻击我们,我的左脸被狠狠地蜇了一下,一连肿了两天……我的脸上永远留下了一个小坑,做了我那次恶作剧的纪念。
让我最难以忘怀的是小院的秋天。这个季节,可吃的东西很多。向日葵成熟了,它终于低下了沉重的头颅。祖父找来一把镰刀,将葵盘砍下,掰给我们吃。新葵花籽水分充足,吃起来脆、嫩,有一种别样的鲜香。还可以吃柿子。柿子尽管还没有完全成熟,但已有早熟的。爬上树,用夹竿夹下,和小伙伴们分食,那种甜,也是无以名状的。柿子一直可以吃到冬天。如果不全部摘下,到了冬天,常常可以看到,已经落雪了,还有红彤彤的柿子,挂在枝头。挖洋姜吃,也是很好玩的。用一把小铲刀,把洋姜棵根部的土起开,就可找到一疙瘩一疙瘩的洋姜。将掘出的洋姜洗干净,便可以吃了。新鲜的洋姜很脆,吃起来有点土腥气,很好吃。南瓜在夏秋时节生长得也很繁盛,它的蔓儿扯呀扯,一直从土堆上,顺着后院的土墙,爬上墙头,爬到张大妈家。常常,把一些南瓜也就结到了张大妈家。待到南瓜变黄变老后,张大妈就会把南瓜摘下,送回到我家。而此时呢,祖父便会笑眯眯地把南瓜又送回张大妈的手上,他说:“土里长出的物儿,长到谁家算谁的。”张大妈推辞几次,看看推不掉,便会喜滋滋地拐着一对小脚,把南瓜抱回。当然,过不了几天,张大妈就会给我送来一捧干透的肥白的南瓜子,我又可一饱口福了。
岁月如流水。随着父辈们的不断成家立业,我家的祖屋终于住不下了。我爸是老大,先是我家迁出,随后,二叔父、三叔父家也相继迁出,老屋便只剩下了四叔父家。起初,小院还保留着当初的模样,后来,四叔父拆掉院中的所有房屋,在院子的北面坐北朝南盖了三间大瓦房,小院便被彻底毁掉。原来院中的植物大多被砍掉、挖去,院中仅留下靠南面的一棵柿树,春天,开一树鹅黄色的新叶;夏天,嫩叶的枝丫间结出碎碎的方形的小黄花;秋天,挂一树通红的柿子。又是十多年过去,祖父祖母也相继离世,我也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故乡,到异地去读书工作,小院在我的记忆中也便更加模糊。不过,在梦中,我却时常梦到小院,梦见清风拂过院中的南瓜叶、洋姜叶,而祖父就在花叶间对着我,慈祥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