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 2020年07月10日
6月2日,作为凉山州普格县云盘山村的第一书记,杨洪去了一趟村里的株木树安置点查看情况。才出驻地不久,他兜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村民告诉杨洪,他们家的安全饮水出了点问题,无法自行解决。了解情况后,杨洪打了几个电话,叫人去处理。
他说,云盘山村就是个“小凉山”,这里本地村民很少,有92%的人来自凉山州14个县市。村里有贫困户518户2628人,每天都会发生很多事。他没法事事在场,一部手机,将他与村民时刻联系在一起。
一路走,电话一路响不停。通过电话,村民们将家里种养殖、水电、网络等存在的问题,统统告诉他。事无巨细,他一一安排。这样的电话,在最忙的时候,他一天能接打200个。
虽说在2019年云盘山村就顺利脱贫,但村里还有23户107人是贫困户。杨洪说,今年,他们有能力也有信心,让村里剩余的贫困户全部脱贫。
“小凉山”多了449户贫困户
在前往株木树安置点的途中,他一边走,一边回忆。
2015年8月,他从凉山州普格县财政局来到荞窝镇云盘山村当第一书记。
在当地,云盘山村是个好地方。紧临国道,村子挨着凉山著名的景点大漕河温泉瀑布,有水田有耕地,土肥物丰,还有20平方公里的林地,是普格县的生态功能区。
接到上任消息时,他还以为只是过来随便挂个职,便欣然前往。
那时,他对村里的情况一窍不通,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展工作。就连第一书记这份工作需要脱产且全职,也是后来才知道。不过,那时当时整个云盘山村只有65户贫困户,且都是本地户籍。一天几个电话就能把工作安排布置完,必要的时候入户一次,工作压力也不大。
“有事情,村两委安排了就做,没安排就不做。”他说,这样清闲的状态下,他一度以为,他的任务就是在村上待着。
不过,“好日子”并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云盘山村的情况有些特殊,这份工作也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村子和四川省荞窝监狱有着很深的联系,在当地,人们可以不知道普格县城在哪里,但是一定知道荞窝监狱在哪里。
荞窝监狱进驻普格县荞窝镇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事情,监狱规模很大,有三四十个中队,其中,有17个中队在云盘山村。2008年至2013年,荞窝监狱逐步搬迁至西昌市,留下许多土地。
“人们在这里搬出个 ‘小凉山’来。”他说,在这期间,凉山州17个县市中,有14个县市的村民无序、自发搬迁至此。其中,普格县内、荞窝镇内也有大量村民搬迁过来。
村民们家支观念很强,有时,一个家族里有一个人搬来,其他人就会跟着搬来。几年时间里,有842户人家搬迁至云盘山村,占云盘山村总人口的92%。
2016年至2017年,云盘山村开展精准识别和自主搬迁户属地管理工作,村里的贫困户从69户增加到了518户,多了449户2000多人。
一天最多能接打200个电话
村里贫困户激增,导致他们的工作量呈几何倍数增长。要解决2000多人的出行、饮水、住房等问题,杨洪和驻村工作队面临着巨大的考验。
这时,他才意识到,第一书记肩上究竟担着多么重的责任。
村里的事务繁多琐碎,大到建房修路,小到地里的树怎么种、圈里的羊怎么喂养,他们都得监督、指导,村民们间有了冲突他们还得去协调解决。村子很大,山高路远,大小事务,他没法做到事事在场,大家只能通过手机,向他咨询各种问题。
“工作忙的时候,一天最多可以接打200个电话。”他说,那时,他早上听着电话铃醒来,晚上伴着电话铃睡去,常常一个电话刚挂下,另一个电话又来了。这些电话,来自村民、施工队、上级部门以及村组干部。电话不长,平均一两分钟一个,村民们打电话倾诉困难,他通过电话接收、安排各种任务。
一天下来,接打电话到手机发烫,头脑发晕。
也就在这时,他们迎来工作的高峰期,开始了“白加黑”“5+2”的工作节奏。为了把问题处理完,白天,他们下乡入户,忙宣传、整治城乡环境,解决村民实际困难。晚上,大家就熬夜加班做材料。
彝族干部入户也需要带翻译
当然,工作也并非一帆风顺。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彝族人,却听不懂村民们说的彝语。”他说,刚开始工作时的窘境,他现在都还记得。在云盘山村这个“小凉山”里,村民们说着各地的方言,山河阻隔,方言之间差异很大,他和村民们交流,往往会出现这样的场景:虽然双方都说彝语,但就是不知道对方想要表达什么。加上村里很多人不会汉语,因此,入户工作时,他还必须得带个翻译。
更困难的是,人们在搬过来之前,就已经有了一套在原住地行之有效的观念和习俗。村干部想让大家接受新思想,适应新生活,成为一件难事。
“有些东西,即使纳入村规民约,大家也不执行。”他说,比如在卫生、移风易俗等方面,即使已明确规定和说明,村里会据大家的表现进行奖惩,做得好有物质奖励,做得不好不仅要被惩罚打扫卫生还要在大会上做检讨。“大家口头上答应,第二天到他们家里一检查,情况还是和以前一样。”
特别是一些从偏远山区搬来的村民很崇尚毕摩文化,他们眼里,毕摩通晓天文地理,能解决他们身边出现的一切难题。孩子生病了,家长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将孩子送去医院,而是请来毕摩、苏尼,三番五次为孩子祈祷。
虽然在工作中,他一直给村民们强调,要传统,也要讲科学。但需要村民们落到实处时,还是会有人以“祖祖辈辈都这样”为由来搪塞。
于是,他和村民们约定,请了毕摩病情不见好转,就必须送孩子去医院。但还是有部分村民不以为然,到最后,孩子病得不行,他只能带着村干部强行将孩子送去医院。
甚至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部分家长也很不配合。
村里把3至6岁的孩子送进幼教点学普通话,开展学前教育,一些家长就会以“孩子会说话为什么还要学普通话?” “孩子这么小,万一丢了怎么办?”等为由进行阻拦。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把家长请到学校,当一天学生。老师不仅把教孩子的课,给家长们上一遍,同时,还会为家长介绍免费入学政策、学校每天的安排等,让家长们自行感受,为什么要把孩子送进学校。
体验课一上完,家长们的观念就有了改变。他说,课后不少人过来告诉他,孩子读书挺好,在学校有营养餐吃还有人照顾,省了他们不少心。
工作的电话多了和家人的沟通少了
2018年,在村里事务最繁重的那段时间里,他结婚了。随后,孩子也出生了。
和村民、村组干部打电话的时间多了,和家人沟通的时间就少了。平时,他一两个星期会给父母通一次电话,隔两三天会给妻子打一次电话,和孩子的沟通则很随意,只要有空,他就会在微信上和孩子开开视频。
一开始,妻子和父母还能体谅,但渐渐地,他们也开始心生不满。
有了新房后,他答应妻子去贷款装修房子,结果一拖再拖。无奈之下,妻子生气地给他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妻子在信息中告诉他,如果他没时间,家人会想办法,但他最起码应该到银行咨询一下。信息最后,妻子写道:“家里不要求你把小家放在第一位,但也希望你把这个小家安排得靠前一点。”
这时,他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连忙放下手中事情,打电话向妻子道歉。当天是周末,中午,他去了一趟银行,很快就把事情给办妥了。
“孩子两岁了,还很认生。”他说,这样的生活,一两天还行,时间久了心里就会有压力。他开始觉得对不起父母、爱人和孩子,加上村里的事情也亟待处理,繁杂的思绪越生越多。很快,他的身体就跨了,一度有些抑郁。
好在家人在关键时刻给予他足够的理解,朋友、同事也在此时站出来给他以支持,让他从低沉中走了出来。现在,只要有空,妻子就会带着孩子来到村上,让他尽量多地和孩子相处。
保证村里每一个贫困户都脱贫
5年多来,云盘山村的生活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村里无序、自发的搬迁问题被解决,村民们通过易地扶贫搬迁、彝家新寨,离开自建房搬进了新家。为耕种而毁坏的林地也被重新种上了经济林木,恢复生态的同时,大家也增加了不少收入。
村里的种养殖业规模越来越大,不仅种传统的烤烟、荞麦等作物,还引进了中药材、花魔芋等新品种。集体经济也一片向好,2020年集体经济的收益,预计将超10万元。
村民们有了医保,村里的小孩都去学校上学。孩子们在学校学普通话,回家就当老师教父母说普通话,小手牵大手,语言的隔阂正在一点一点被瓦解消融。
今年9月,投资近3000万的株木树小学就要建成,这个普格县教育领域投资最大的社会扶贫项目,将解决600余名学龄儿童上学问题。此后,村里的孩子不仅有学上,还能上好学。
硬化路通到每家每户,生活用水也从村民在沟渠里自提,变为从安全水域通过管道引水到家。
2019年,云盘山村退出贫困村序列,全村518户贫困户,有495户2521人脱贫,还剩23户107人未脱贫,贫困发生率降为2.29%。
同年年底,他参加了全国深度贫困县第一书记代表会议。在湖南长沙的党校里,全国各地的第一书记齐聚,交流脱贫的经验与心得。会上,他将云盘山村的脱贫故事分享,并保证,2020年,他们有信心让这23户贫困户顺利脱贫。
他说,村里脱了贫,就得想想村民们要如何致富。接下来,云盘山村将通过合作社,培育一批党员致富带头人,开展产业、就业技能培训,在现有的示范点基础上,推广形成有规模的种养殖产业,鼓励引导村民加入。
当地大漕河温泉瀑布资源独特,未来,他们还打算将村子打造成温泉绿色康养村,发展旅游观光、旅游采摘、家庭农家乐、民宿。他说,他想要让更多人过来,感受云盘山村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