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先枣
康定城“三山夹峙,二水分流”,还有个的说法是“三山环抱,二水中流”。三山是跑马山、郭达山、子耳坡,二水是雅拉河、折多河。康定城这地方最先的地名叫做“达折多”,其实,这里的“多”的音译似乎译为“夺”的发音更为接近藏语发音。地名叫做“达折夺”,其本来的含义是“两水交汇之地”。
在郭达山脚下,雅拉河、折多河合二为一,顺山谷奔涌而下,去了大渡河。两条河流相逢的山沟里没有宽敞平坦的地方,在这样的地方建造城池似乎不合常理。但仔细想想,却也不无道理。康藏高原上山高峡深,行路困难。沿着水流的方向找到通向外界的道路自然在情理之中。
有一些人们渐已忘记的说法或对地方、事物的称谓,也可以看出这个推论有依据。例如“雅拉河”,曾经人们对这河流的称呼是“雅拉登各”,译成汉话大约意为“通向雅拉的门”,这条河从北面雅拉神山、大炮山流出,沿水流逆行,北去可以通往现在人们所熟知的“康北”一带及丹巴、大小金川一带地方。
再如“折多河”曾经也有“木雅登各”的称谓,意为“通往木雅的门”,这条河从南面而来,沿山谷冲出,抵达康定。逆水流上行,最先可以到达的地方就是历史上“木雅”主要的区域,也是去康定人们所说的“关外”康南、康北及九龙一带的必经之地。
而当两条河的康定郭达山下汇合后,这河流便被称为“甲域登各”,意为“通向汉地之门”。事实也是如此,顺这条河流走向,便是去了汉族地区。
无论是“雅拉登各”、“木雅登各”,还是“甲域登各”,这些沿河的地方,都成为了现代人修公路的首选地。沿河的道路,从古至今都是人们来来往往的通道。顺着水流,从“大炮山”、“折多山”、“雅家埂”和瓦斯沟几个方向来,康定城所在的这条山谷恰好处于一个中心点,成为了人流、货物的中转地。
于是,因为交通、交往,在这两条水流相逢的地方就具备了成为一个人们集聚地的重要因素。据一批对康定历史有研究的专家说,在明代,沿雅拉河、折多河沿岸,有牧人放牧牛羊,同时也种植一些耐寒的蔬菜。过路的客商便在这些牧人居住的地方“打尖”。张央先生认为,史书上有时写成“打煎炉”,有时又写成“打箭炉”可能是从“打尖路”的叫喊声转化而来的,他认为“打尖路”就是路边喝茶、休息片刻的地方。所谓“打尖”,就是休息一下,吃点东西。久而久之,来往旅人商贩一到此地,就情不自禁相互招呼:“打尖罗”!因此,张央先生怀疑后来的“打煎炉”、“打箭炉”的称谓其实也是“打尖罗”的谐音。
但,这种说法并不能让所有人都信服。现在一般的人都相信,所谓的“打箭炉”不过是藏语“达折多”的谐音,却又因为藏语译为汉话后的发音问题,才把“达折多”喊成了“打煎炉”、“打箭炉”。
其实,“打煎炉”、“打箭炉”这样的称谓也有先后的区分。在明代,《太祖实录》及《明史》上记录的都是“打煎炉”。而把“打煎炉”改称“打箭炉”,是在清朝康熙19年(公元1680年),刑部的奏疏中才有了“打箭炉地方”的记载,此时才把“打煎炉”改为了“打箭炉”,至此,才把“打箭炉”的称谓固定了下来。
从最先把这个地方叫做“达折多”,在文字上以“打煎炉”来表达,再到把这个地方又称之为“打箭炉”,其间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历史时期。“达折多”这个称谓出现的时期已不可考,“打煎炉”、“打箭炉”这个地名见诸文字,出现在史书上的时间在明朝永乐五年(公元1407年),龚伯勋先生等多位学者专家认为,从那时起,明正土司“领受长河西鱼通宁远军民宣慰使司”后,康定成为了明正土司驻牧之地,其时,康定之名始称“打箭炉”。
最先的说法“达折多”,指的是康定城所在地的地形地貌,是对自然环境的直接表达。到了说成是“打尖路”,就明显有了人类活动的痕印,而到了说成是“打箭炉”,人文的因素明显大为增加,以至于忘记了“打箭炉”本是“达折多”之音转化。乃至于望文生义,就又与另一个牵强附会的传说有些关联。
传说,三国时期,诸葛亮南征,多次生擒孟获,于是有了“七擒七纵”的故事,最后一次释放孟获时,双方议定,获释后的孟获应退“一箭之地”,并且永不再犯蜀国边境。诸葛亮事先派遣一名叫做郭达的将军,到“达折多”地方安炉造箭,并将一支巨箭安置于一处高山顶上。释放孟获时,诸葛亮当众朝南射出一箭,然后寻找这支箭落在何处,以箭落之处划界,没想到这一箭射了那么远,孟获只好退到了远离蜀国地界以西很远的地方。
以历史小说《三国演义》来看,“七擒孟获”之地并不是康定这一带,如果说真发生过“七擒七纵”的故事,也是在气候比较热的地方,要说是云南或者说四川西昌一带还有点相类,康定的气候不热,与《三国演义》中描写的发生战争的环境也无相似的地方。但传说就是这样的,并且还有人津津乐道。作为历史这并不真实,作为传说却极富戏剧性。不过,这个传说却告诉人们,汉族人的文化在这个地方传播也有些年头了。
康定城中原有一座“郭达将军庙”,据说就是纪念郭达将军而修建的。根据清朝乾隆时期,曾经是四川总督的孙士毅写的《郭达将军庙》诗来判断,这座庙起码在乾隆时期就已经存在。传说,郭达将军为了把巨箭背上山顶插好,累得口吐鲜血,死后人们修庙纪念他,是念他忠勇。
就这样,人们把一个传说里的情节:郭达在此地安炉造箭作为一个地名的解释固定下来,说,这就是“打箭炉”的来历。并由此再派生,把“打箭炉”简称为“炉城”,总之是与火炉有关了。
却又有了另外一种说法。说,康定这个地方,地形有些独特。折多河如一撇,雅拉河如一捺,一边跑马山是一点,另一边郭达山是一点,几个笔划写下来就是一个“火”字,所以旧时康定火灾多发,因此,才有了“炉城”一说。为了破解,远在清朝时代,根据高人指点,民众出钱出力,在郭达山脚修建了一座“魁星楼”,在这一捺的一点旁再加上一点,“火”字就不再是“火”字了,希望以此免除了康定频发的火灾。
谈及康定地形,格桑曲批先生却说:康定的跑马山、郭达山、阿里布果山其实原先是安放在“地狱里的三个灶石”,康定冷,与这个原故有关,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在康定居住三年后,即使到了地狱也不再受寒狱之罪了。
但是,对康定原来的称呼“达折多”也好、“打箭炉”也罢,还有别的一些说法或者说解释。
杨嘉铭先生认为:“达折多”其实还含有“好丝绸”之意,在这个地方除了茶马互市,还是能做买卖绸缎的地方。骞仲康先生则认为:“达折多”除了含有“比试射箭之地”的意思外,还有“树有经幡的谷地”这样的含义。近些年来随着对格萨尔文化现象的重视,出现了一种较新的说法认为,这种说法认为“达折多”之含义是,格萨尔王安放了“三个石头烧茶的地方”之意,跑马山、郭达山,子耳坡这三座山就是那三个石头。
而在藏传佛教信仰者中间,好多人都认为“达折多”就是“二水交汇的宝贝地”,因为,环峙康定周边的三座山,其实是藏传佛教“密宗事部三怙主”,即,西面的子耳坡是“文殊菩萨”(降米扬)道场;东南面的跑马山是“观音菩萨”(萨内惹)道场;东北边的郭达山是“夏诺多吉”(护法金刚菩萨)道场。康定是有佛和菩萨庇护之地,自然就是福地。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如康定这样,对本为同一个地方却有多种说法或解释的城镇可能不多,而且这些说法和解释还各自有自己的理由。在事实上,并没有出现过一种说法或者解释一定要别的说法和解释服从自己的现象。各说各的,各自存在,这就是康定了。费孝通先生在他的《关于我国民族识别问题》著作中有过这样一段话:“我们以康定为中心,向东和向南大体上划出一条走廊,这条走廊中一向存在着语言和历史上的疑难问题,一旦串联起来,有点像下围棋,一子相联,全盘皆活。这条走廊正处在彝藏之间,沉积许多还活着的历史遗留,应当是历史和语言科学的一个宝贵园地”。
康定,作为这条民族文化走廊的重要节点,南来北往的人群,东去西到的文化都会在这个地方相逢,从而形成了康定特有的文化现象。各种文化能够相互尊重,同在一地而不互相排斥,反倒能在融会贯通后形成一种既有原来文化影响,又有了崭新面貌的一种属于康定这个地方的地域文化。从对康定原有地名“达折多”和“打箭炉”不同解读中,也能体会到这康定地域文化的包容,开放,对这方水土文化所具有的强劲生命也可窥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