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3年12月02日
■ 扎西次仁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州一批汉藏美术工作者学习传统唐卡画形式创作了一批被称为新藏画的美术作品,得到美术界一些领导和权威人士的好评。当时,我也人云亦云,随声附和,写了几篇赞美文章,高度评价这些作品。其实,我对藏族美术发展的历程,唐卡画的流派、风格、特点等都不甚了解。我只认为唐卡是宗教艺术品,是为了适应宗教宣传的需要产生的。而“新藏画”在题材内容、表现形式等方面做了大胆探索,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所以撰文赞美。媒体对此也作了大量报道。指出新藏画“首次解放唐卡”;“使藏画发生了质的变化”;“欧洲从宗教化走向世俗化,花了整整五百年,而你走完这段历程仅用了短短十年”;新藏画“别具一格,独树一帜”;“他们的作品以精湛的画技,完美的表现博得了一片片溢美之声和一阵阵啧啧惊叹”……赞誉之词随处可见。
新藏画的探索之路果真如此吗?近几年随着藏族文化的深入研究,介绍藏族传统美术的著述也日渐多了。通过学习,我对新藏画创新有了新的认识,觉得有必要对原来的看法作一定修正。
自唐卡这种绘画形式在雪域大地出现之日起,继承和创新就一直伴随着藏族传统绘画成长发展。公元14世纪,出生于西藏山南地区的门拉邓珠在藏族传统绘画的基础上借鉴吸收尼泊尔、中原汉地绘画传统,创立了门塘画派并撰写了《如来造像度量品如意宝镜》,为藏族传统绘画发展奠定了基础。这以后同样出生于西藏山南门塘地区的钦则切莫学习门塘派绘画,不断探索,在此基础上创立了钦派。藏族画坛上由此形成了门钦二派鼎足的局面。藏族画家的探索创新是永无止境的。西藏山南人曲央降村努力学习旧门塘派绘画,精于画艺,但不裹足不前,勇于探索创新,把旧门塘派绘画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创立了新门塘派。公元15世纪,生活在康区被称为三扎西的曲扎西、朗卡扎西、噶雪扎西孜孜不倦学习各个流派的绘画传统,并将眼光投向汉地中原的绘画传统,学习借鉴汉族山水画,花鸟画的更多技法,创立了噶玛嘎孜画派。
雪域高僧、藏文化一代宗师、康区德格八邦寺活佛司徒·曲吉迥勒,继承雪域藏地传统绘画的长处,大胆吸收融合中原汉地绘画养分,开创了藏地传统绘画的一代新风,被后人尊称为新噶玛嘎孜画派的开山鼻祖。他对藏族传统绘画的继承创新不局限在色彩、线条、构图等一般技法上,而且在宗教绘画世俗化,人物刻化个性化,民族审美意趣精进化等方面都有一定建树。
上世纪西藏著名画家安多强巴在继承前人传统绘画的基础上,不断进取,学习西洋绘画技法,将西洋绘画中的明暗透视、光影变化的技法运用到藏族绘画中,创立了新的绘画样式。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到一幅九世班禅的黑白照片,立刻被照片的神奇效果所吸引,他说照片上所看到的五官、头发、胡须如此真实生动,甚至黑白相间的毛发都细致入微地看得出来。正是这张九世班禅的照片启发了他的心智,他对着照片画出了自己第一张讲求明暗关系的肖像。从此,肖像画创作几乎伴随了他的一生。由于这个偶然的机遇,加上他本人的悟性与大胆探索的精神,成就了他后来独树一帜的传统藏画与写实主义手法相结合的个人艺术风格。
20世纪50年代初,担任达赖喇嘛经师的赤江活佛和藏军司令拉鲁·次旺多吉请他画唐卡肖像,安多强巴名声大振,他的影响就更大了。1954年8月安多强巴来到北京。从此,安多强巴成为西藏画师中彩绘毛主席像的第一人!同年10月,他到中央美术学院进修,师从李宗津先生学习临摹和素描。短期学习结束后返藏。安多强巴成为西藏现代美术第一代本土艺术家。
1955年从内地返回西藏后,安多强巴为布达拉宫措钦大殿画了两幅达赖喇嘛的肖像画。1956年,他创作出两幅传世名作,其中一幅为《释迦牟尼初次说法图》。安多强巴仅用了2个多月的时间完成了这两件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传世佳作,也奠定了他在现代西藏美术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
1979年10月,作为西藏文学艺术代表团的一员,安多强巴到北京参加了全国第四次文代会,当选为中国美协理事。1981年,安多强巴当选为第一届西藏美术家协会主席。在新的大好形势下,安多强巴的艺术生涯重获新生,开始了他后半生的新的艺术创作和艺术教育历程。他陆续创作了《伟大的爱国者——十世班禅大师》、《源远流长的藏汉医学交流》、《三代法王像》、《度母》,以及表现西藏名胜的风景画等。他的作品《伟大的爱国者——十世班禅大师》,画面上班禅大师面部造型、衣纹的表现参考了十世班禅的肖像照片,表现手法近似于照相写实主义的风格,而法器、法座及法座上的装饰图案以藏族传统装饰风格的精细、华丽的描绘手法与写实手法的光影变化进行了巧妙的糅合。通过写实手法,真实生动地表现了画面主人公的神采风貌,同时,用略带传统装饰风格的背景图案的描绘和法器的描绘,增添了一份宗教绘画的超凡脱俗和神圣感。用照相写实手法描绘画面人物与强烈装饰图案的精细刻画环境相结合的画风成为了安多强巴肖像绘画的一大特色。这一风格伴随了他一生的艺术生涯,同时在广大藏区得到了发扬光大。
他在论述他个人的艺术风格时说道:“我的艺术风格是,既不属于西方艺术,又不属于东方艺术的自发的艺术风格。”的确,他的艺术风格有许多他自己探索的因素,很难归类到某一个具体流派。但是,仔细研究他的作品、论述和艺术历程,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艺术风格形成的元素和创作思想的脉络。也就是吸收传统藏画元素和西方写实主义表现方法相结合的藏西合璧的艺术创作手法和思想。他把藏族传统绘画的富丽堂皇的装饰性的表现风格与西方写实主义的真实、精微的刻画方法融会贯通,形成了藏西结合的独具特色的绘画风格。
如此看来,藏族传统绘画的先贤大师们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探索创新,才使得藏族的唐卡艺术如此辉煌灿烂。对藏族传统绘画的基本脉络不甚了解的人,才会坐井观天,说出什么“首次解放唐卡”;“欧洲从宗教化走向世俗化,花了整整五百年,而你走完这段历程仅用了短短十年”等等无知的话。
1996年,我在《四川美术家通讯》上撰文《对甘孜州美术创作现状的思考》中曾指出,“许多画家从各自的生活积累,对藏族传统美术的学习、了解、认知以及个人的艺术功底、艺术修养出发,大胆探索,创作出了各自心目中的‘新藏画’,呈现出了一种多元化的探索方向。这是令人高兴的。但是,恕我直言,甘孜州藏画创作还没有很大的突破,目前仍处于一种积极探索的历史阶段,还没有完全走向成熟。”令人遗憾的是,甘孜州的新藏画创作非但没有在探索路上继续前行,相反由于一些不能言说的原因,当初的美术创作群体解体了,传统唐卡的继承创新似乎也停止不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