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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越荒凉

甘孜日报    2024年06月25日

◎嘎子

他叫我同他坐在一起,把一大块肉切成一条一条的,让我吃。他说:“你敢不敢进达霍沟?”

我说:“敢。几天前我才从庄果寨子出来。”

他那双军人的眼睛亮了,赞赏地看着我,说:“让你独自闯到掠热人占的地方,你敢不敢?”

我看看周围的人,他们都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我能做让他们瞧不起的人吗?我说:“有什么不敢的。”

充翁笑得很爽快,把碗中的茶倒掉,叫人倒了一碗白酒,端给我,说:“喝一口。哈哈,有勇气的人我就喜欢。”

我喝了一口,眼泪都辣出来了。

充翁用木柴棍在地上画了些线,对我说:“你去是有任务的。带上你的画板和颜色,把甘孜和新龙两县交界的山形地貌画下来,还有目测一下草场的大小,这样我们对那里了解多了,才好与他们谈判,争取更多的土地。”

“是画画,还是画图?”

“不能画图,特别是地图。掠热人知道了会要了你的命。”

“我就画些写生图吧。”

那夜,我准备了画纸、笔和颜料,还准备了一些糌粑和茶叶。阿嘎来找我,把一柄很长的腰刀借给我防身。他眼中充满了对我的关切,一再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他还不放心,说掠热人很野,我最好忍住气别同他们动武。

我说:“该动武时,我谁也不怕。”

那夜里,甲嘎睡在屋角,鼾声吵得我在床上滚了一夜都没法睡着。

公式

那时,没有谁把它叫作“战争”。而是称为“纠纷”。为一块地图上没标明,县界上没标出,历史上谁也说不清归属的土地、草场或森林闹起的纠纷。那些地方,土地肥沃,草场肥美,森林茂盛,所以周围生活的人哪怕动刀动枪,血流成河,也要夺到手。

为了一片草场的纠纷,叫草场纠纷。

我们骑马沿达曲河谷那条细瘦的山路,进了达霍沟。当地人把山沟、山谷都叫“弄巴”,那里森林茂密,山石峻峭,从雪峰流下的小河小溪,水清澈透明,水底的卵石与丝丝草,鱼儿和小虾都看得清清楚楚。水撞击在石头上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险峻的地方更加险峻,幽深的地方更加幽深。我骑在马上看山看水,像在看盛大的风景画展。那里有看不尽的风景画,转过一个弯,又是一幅风景。那里的山水,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使人激动得发疯。那时,很少有相机,那么好看的风景只是看看,没办法留个影。

我对充翁书记说:“好漂亮呵。我真想留下来,画一辈子的画。”

充翁笑了,说:“你到草场那边去看看,那里更值得你去画。”

我们在途中吃了一顿快餐,就是在河中舀一碗清水,啃吃干硬的面饼,没时间停下来烧茶。充翁说天黑前一定要赶到牧场,谁也别停下来歇气。一整天,我们马不停蹄,马身上让汗水濡得湿淋淋的,我们身上也是湿淋淋的。我发觉,当马的汗味与人的汗味混在一起时,什么气味都嗅不出了。醉人的是山野里的草香与花香,还有一种叫山梨儿的小红果,充翁叫我摘一个来尝尝,说是很止渴。我摘了一个,果汁的香味充盈了我的四周。我咬了一口,张着嘴嚷:“酸死人了!”充翁看着我笑,说:“使劲嚼,就尝不出酸味了。”我没敢再嚼了,牙齿都隐隐作痛了。

看见牧场暗淡的灯光时,天已经黑尽了。天很晴,山谷框住的一大片天,陶瓷一般的光滑透明,没有一丝云朵,也不见一颗星星,只一轮细细的弯月,小刀似的插在天幕,显得那么的孤独。

充翁叫马队停下,食指卷着舌头伸进嘴里,嘘了声刺耳的口哨,有许多人也学他的样子,嘘起了口哨。山下帐篷的一扇扇门帘掀开了,牧民举起火把冲了出来,朝我们一声一声地欢呼:

哦,嚯嚯嚯嚯……

有人兴奋地赶着马朝山下冲去,挥着手大声呼喊:

“我们的人来了,我们的人来了!”

充翁书记却喊住了还想冲下山去的马队。有几年部队经验的他,懂得许多战争知识。他说,全扎在山下,等于是去给掠热送命。我们的主力应扎在山坡上,才能保卫我们的牧场。

我们的帐篷扎好了。充翁书记把我的被盖卷扔进自己的帐篷,说:“小洛,我们去山下牧场看看去。”

充翁拉着我,还有陈达吉、泽嘎、阿登、泽洛几个壮汉子一起下了山。

牧业队队长是个须发斑白的老人,他把我们让进帐篷,说:“今晚,掠热人就要来赶我们走了。”

充翁看着对面在月光下闪一片银光的山头,说:“好呀,贵客来了我们熬好热茶招待他们。”

帐篷内,火光把每个的脸都烤得血红,白须老人看着我笑,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充翁拍着我的背,说:“央美老爹,这甲嘴(汉族小伙子)可了不得啦,是个知青,从省城来的知青。”

央美老爹可能根本没听说过知青是什么东西,呀呀呀地点头,叫我喝茶,吃烤干肉。充翁说:“小洛是专门叫来画画的,画这里的山这里的水,叫掠热人看看,这里的山山水水都是我们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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