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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走越荒凉

甘孜日报    2024年07月01日

◎嘎子

央美老爹满含崇敬的目光,看得我脸颊发烧,他问我:“怕不怕掠热人?”我说:“不怕。”他快乐得哈哈大笑,说:“我们自己的草场、山水,又不是偷掠热人的,还怕谁呢?”

充翁书记说:“央美老爹家的几代人都在这里放牧,都是同掠热人争夺草场,打打杀杀中走过来的。他的故事多得很,听他讲,说不定你会写个小说书呢!”

我说,我只喜欢听故事,看小说。写小说是大作家的事,我干不来。

那时,央美老爹的爷爷是这片草场的头人,那时的牧场可大了,一直到达曲河的尽头,河的那面,卡巴、约吉贡波两座雪山的脚下。他们平平静静地生活,草场、牛羊与他们的帐篷与平静的山野结为了一体,他们心里只有一件事,平静直到永恒。可是,有一天早晨醒来,牧场的另一半撒满了别人的牛羊,扎满了陌生的帐篷。那是独眼土司布鲁曼统领下的掠热人。央美老爹的爷爷带着几十个强壮的汉子前去理论,却被持枪握刀的布鲁曼手下包围了。他们在无奈之下,同意撤出这片肥美的草地。

第二年春天,冰雪还没融化,草在雪被下悄悄地萌发。央美老爹的爷爷同大金寺的喇嘛与县衙里的官兵悄悄上了山,包围了掠热人占据的牧场。一场血战,掠热头人的脑袋让央美老爹的爷爷一刀砍了下来,央美老爹的爷爷也让枪里的铁沙轰瞎了双眼。雪地上,躺满了双方的尸体,掠热人终于被赶进了卡巴雪山脚下属于布鲁曼管辖的两个山谷。

此后,这片草场就从来没有安宁过,从争夺草场,到血淋淋的仇杀,占据着双方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央美老爹说:“这里的草很肥吧,那是喝饱了我们的血。你扯根草看看,草的汁液中还能嗅到血的腥味。”

“解放后,人民政府对县界进行了勘测,在地图上画定了,这片地是属于我们甘孜绒坝岔的。”充翁拿出地图,把边界指给我们看,在甘孜县界这边,明明标着达霍沟与达霍牧场。充翁说:“本来,地图可以说明一切,可掠热人不承认,他们也有他们的地图,他们的老年人也可以讲一段曾在这里放牧、生活的故事。什么道理都讲不清了,所以我们就来了。”

区武装部长陈达吉胖胖的身子挤了进来,把手中的半自动步枪往墙上一靠,说:“说不清,我们就用子弹叫他们明白,老老实实滚出去,不然叫他们下辈子变野狗,到处挨打挨揍。”

充翁说:“现在是共产党领导我们,我们再不能让自己的百姓仇杀流血了。听说那边的区委书记也是军人出身,我要去找找他。”

见着陈达吉,我就尽量把身子朝黑暗中靠,怕他看见我,又追问苗二的事。看他若无其事的啃吃一口干肉,喝一口白酒,又说几句笑话的样子,我想他说不定早把那件事忘了。他把酒递到我的眼皮下,没说话只是笑。我端起碗喝了一大口,辣得我眼泪都出来了。他哈地一笑,说:“稀里巴中也有好汉。我瞧准了,你比那个苗二强多了。”

他一说苗二,我就尴尬死了,心里一股热气往上涌。我朝屋外走去,把一股酸水喷到了冷风中。

充翁与陈达吉说着什么笑话,满屋人哈哈笑起来。陈达吉说他想唱支歌,灌口酒歌声就飞了出来。真不敢相信。一脸憨厚,身子短粗的他,竟有那么漂亮的嗓音,像洞箫在吹,金属片在颤动,鹰在震动宽大的双翼。他的歌有些悲伤,他眼睛红了,有泪珠流落出来:

在对岸的草坡上,

虽能看见情人,却不能相聚。

情人哟,你不要伤心,

也不要忘记我俩的誓言,

看看天上的星星,

我俩总会有相聚的时光……

他的歌声没停,尾音在帐篷内颤动,像在四处寻找他丢失的什么东西。屋外,一片吆喝声洪水似地滚了下来。吉美老爹一脸的恐惧,说:“掠热人来了!”

我们冲出了帐篷,对面山坡上一片火把,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喝,火光晃动着,把低垂的黑雾都烤红了。

充翁很镇静,他对陈达吉说:“快去通知我们的人,要沉住气,不许放枪。听我的口哨,再按计划行动。”陈达吉拿着枪走时,充翁双咋唬:“记住,千万别放枪。这时候,谁第一个放枪,谁在谈判中就输了理。”

对方的吆喝声停了。牧场的人都站在了帐篷外,互相都在静静地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一切。突然,对方山头上火光一闪,一团火朝我们射来,在两步远的地方落下,又轰地炸一片火花。充翁骂了一句:“狗屎,竟然用土火箭射我们。”就叫我们退远点。

我知道这种土火箭,是用来防雹的,我见阿嘎用过。雹云来时,架在地上点火一放,冲向雹云,轰地一声,一场雹害就无影无踪了。这火箭射不远,废弹也多,想不到掠热人却用来对付我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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