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03月31日
■唐闯
半坡上的一些土还黄着,去年发黄的玉米杆还在地里晾着,一串一串樱桃花突然在那枝头窜出来,那动作比人勤快,那劲头像是喝了好些烈酒,借着春节里的好太阳,在晴天里撒泼耍野。
大年初三,我去了半山上的一座村庄,村里住着我的大孃和大姑爷,还有他们的儿孙。见了面,拜了年,我问大孃:地里的樱桃花开了?80多岁的大孃扯着嗓门告诉我:开了!大孃人老声音不老,精神头十足。
二哥带路,我提着相机,三步并作两步,赶着去见那些樱桃花。我的老家在山下,因为水电开发,村子移民搬迁,早年熟悉的好多地早已变作了一片汪洋。没了地,自然也没了樱桃树;没了樱桃树,想看白花花的樱桃花,竟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说到土地,说到庄稼,说到各种花草,二哥是行家。二哥早年从这半山上的村子走出去读书,学了农业专业,在农牧局上了班。如今,二哥退休,一年中的好些光景,他总要回到这半山上的村子,看看父母,看看土地,看看各种果木和花草。
二哥告诉我,今年樱桃花开得不错,比去年好,他预测:今年樱桃会卖个好价钱。到了视野开阔的山坡,二哥看了看说,就这里吧。我调好各种参数,对着被樱桃花包裹着的村庄一阵猛拍。
当即看照片,我傻了眼:由于樱桃花色彩不鲜明,花儿和整个村庄不分你我。我有些沮丧,调整后,继续拍。随着相机对比度设置加大,我看见了黄的土、浅绿色的庄稼和白色火焰一样燃烧的樱桃花。
在我的视野里,它们极有层次地沿着半坡的土地生长,直到零零星星的二三四五个人在坡地尽头出现,它们方才“停”了下来。我第一次意识到:肉眼中平凡的世界却原来是如此层次分明、色彩各异。
在二哥的带领下,我进了樱桃花盛开的林子。
我边走边拍,我看见了在花蕊中吮吸花蜜的蜜蜂;我看见了樱桃树下绿意盎然、簇新的庄稼;我也看见了支撑着繁盛的樱桃花的枝干,它们遒劲有力,哪怕是歪着斜着,也要长出树的样子和身段;我还看见,两株樱桃花守护着一座孤坟,那瞬间,一座孤坟也有模有样,从容安定。
白白的樱桃花开了,开得有情有义。
二哥和我穿出樱桃花盛开的林子,往村子里走。遇到的人都在问,遇到的人都在说:“拍到了好的了吗?过一段时间来更好看,那阵,桃花全开了。”二哥与大家意见不同,在他眼里,纯净的白色比艳丽的红色更有味道。
回到村子里,在大孃的院子里,阳光好像受了感染,似乎也变白了,耀眼了,我有些睁不开眼。晒着太阳,我又一次打听我所不知道的过去。
大孃告诉我,她如何与我的奶奶相依为命,撑过那些苦日子;她如何在艰难年月里养育儿女;她如何在这半山的村子里慢慢经营一个家。姑爷告诉我,他的老家原本在甘肃纹县,不知何年何月,祖上流落到了这里,在这里开地、修房,慢慢与这片土地休戚与共,最终,落魄的流浪汉在这半山上的村庄开枝散叶,儿孙满堂。
80多岁的大孃身体康健,声如洪钟。她的儿女们各有出息,各自忙着各自的事业。年终岁尾,大家又四面八方赶回来,回到这半山上的村庄,而后,候鸟一样飞走,去奔各自的前程。
这半山上的村庄满了又空,空了又满,永不缺席的是一树树樱桃花、被一代代的人们施肥的土地以及种下果木、庄稼的人们。
站在远处,我看见,这半山上的村庄在山坳里划出一道弧线,白色的樱桃花为这条弧线添了些“光芒”。吃过饭,我离开村庄,大孃给我准备了新鲜的蔬菜。我走的时候,二哥正陪着大孃和姑爷晒天阳,新的一年来了,二哥大部分时间还将在这个村子里,看看庄稼,看看果木,他说:今年村里的果木会有个好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