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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羊哨

甘孜日报    2017年08月25日

    ■高福全

    我从小放羊长大,大山、青草以及散发着膻味的羊群,全是我童年的最美记忆。

    我的阿爷和阿爸都是牧羊人,他们的放羊技术神秘而又高超,每当羊群漫山遍野开了花,他们的一声哨音就会让羊群从四面八方聚拢到身边来,好像他们的哨音是羊群能够听懂的语言。

    我崇拜我的父亲和阿爷,崇拜他们那神奇的哨音。

    但是无论我将小手怎样在嘴里摆弄,我那笨拙的小嘴都发不出清脆的哨音。我曾拖着阿爸和阿爷的双手,将他们的手指放进自己的嘴里,用尽全力地吹嘘,但是我仍然没有听到自己渴望的哨音。

    由于我的嘴里发不出哨音,所以每次放羊的时候,我就不能像阿爸和阿爷那样悠闲地坐在草坪上,用哨音呼唤羊群,而不得不漫山遍野地追撵羊群。可是羊群仿佛偏偏与我作对,我在它们屁股后面追,它们像和我捉迷藏一样往深厚的丛林里钻。我愤怒极了,就捡起地上的石块儿拼命地打,可是羊群仍然不听话,我就只有一屁股坐在荒山坡上,嚎啕大哭。阿爷和阿爸听见了我的哭声,就会吹响哨音,听见了哨音的羊群顿时像着了迷一样,钻出丛林,从我身边大摇大摆地走过,气得我的哭声更加响亮。

    家乡青青的草坂上留下了我无数的脚印,也留下了我无数次哭泣的泪水。

    后来,我终于学会了牧羊哨,我也能像阿爷和阿爸一样将羊群像变戏法一样在山坡上开花,在身边聚拢。学会了牧羊哨的我总结出了一点,吹牧羊哨的时候要有感情,要掌握住哨音的旋律和节奏,要有对羊群的感情。

    当我在寨子里算得上一个称职的牧羊人的时候,我的阿爷告别了这个世界。阿爷临走的时候对我说,牧羊就是放牧生活,要对羊群有感情,要对生活有信心。当时的我不懂阿爷的话,全抛在了脑后。

    后来,我到了上学的年龄,由于自己在山上野惯了,坐在教室里,脑子里全是开了花的羊群,我无法集中自己的精力,我的学业就像老牛拖着的破车,吱吱嘎嘎地向前走着。

    在经历了几次落榜和几次补习过后,我似乎找到了放牧学习的哨音,阿爷临终时的话又在我的耳边响起。于是我学业的破车被整饬一新,居然能够畅然前行了,我考上了大学,并找了一份比较理想的工作。

    前些日子,小时候和我一起放羊的一个伙伴邀约我与一帮当地的文人聚会,我们聚会的地点选择在一个散发着酒香和脂粉气息的迪吧。在高脚杯彼此碰撞的清脆声中,在霓虹灯摇曳的绚烂中,在我们为友谊地久天长而高歌声中,一杯又一杯来自内地的啤酒装进了每个人的肚子。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迪吧,我仿佛觉得自己将闪烁的霓虹和脂粉的气息一起和着啤酒装进了肚子,于是我的肚子里开始了热烈的舞蹈和歌唱,我醉了。

    酒,酣畅淋漓的酒;歌,呜呜咽咽的歌。谁在歌唱,谁在酒中挣扎。

    我们谈论着文学和创作,我们谈论着世态和清高。

    酒,在每个人的肚子里开了花;酒,变成了一种点燃火花的语言。

    我对文人们说,我是一个牧羊人。

    我伙伴凑近我耳朵边说,家丑不要外扬。

    我说,你小子忘本了。

    他说,你小子不懂世事。

    几乎在我们要开始大动干戈的时候,迪吧里的激情音乐响起了,强烈的节奏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强烈的节奏淹没了所有的语言。有一个人吹响了哨音,接着又有许多人吹响了哨音,于是强烈的节奏里有很多哨音在游泳,就像很多不会游泳的人在泅水。

    我一把将伙伴别开,手提着酒瓶走上了舞台,在绚烂的灯光中,我看见我的羊群在漫山遍野地开花;我看见我的羊群在拥抱、在接吻、在往肚子里灌酒。

    我累了,我瘫坐在舞台上。

    音乐的节奏一浪高过一浪,人群在音乐的节奏里拼命地甩着头。我不知道他们是在否定生活?还是在否定着什么?

    “放牧羊群就是放牧生活,要对羊群有感情,要对生活有信心。”阿爷的话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候响了起来。

    我抓住了一个音乐的节奏,吹响了童年时的牧羊哨,凄厉、寒心的牧羊哨。我想,如果这个哨音在家乡的山原上响起定然会让羊群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但是,我期待的羊群没有出现,我在旋转的舞灯里看见许多狼一样阴森的眼睛盯着我。

    我再次瘫坐在了舞台上,我将双手插进了自己的头发,我的脑子里一片乱麻,我的、我们的生活变成了什么样子?我童年时的羊群到哪里去了?现在吹着牧羊哨的人是我吗?童年时吹着牧羊哨的我又到了哪里?

    那晚,我醉得很厉害,醉得很可怕,我仿佛看见了未来的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

    我想,我确实该重返家乡,回到童年时的草坂,去寻找那久违了的牧羊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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