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7年09月13日
■高炯森
3年前,我家养了20多年的那头老黄牛,在我们搬家时送给堂叔家喂养,正好他们家还用得着牛耕种庄稼。每次和堂叔通电话,都会提醒他好好照顾老黄牛。
今天早上接到堂叔打来的电话,语气有几分自豪:“大侄子,我准备买电犁头,那条老黄牛只好卖了哦!”接着又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等牛贩子来拉它出圈门时,它眼睛里竟有眼泪水呢!”
听他这样说,电话这头,我也激动了,那头老黄牛当初从我家牵过去时,我一再叮嘱堂叔:“这头牛在我家这么多年了,你要好好待它,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我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呢?故乡农家惯例:牛老了,就没什么买主肯要了,只能卖给屠宰场。
我忙忙问:“叔,既然牛都老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是不卖吧,留它一条命,我给你寄草料钱。”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很为难,半天才说:“好吧。”
我说了很多感激的话,才挂了电话。心头蓦然涌现出我和老黄牛相处的日子来,眼里不觉就有了一丝丝湿意。
乡村农家,耕牛是大事,半点马虎不得。父母想尽一切办法才买来了这头牛,从瘦骨嶙峋养到膘肥体壮,我们一家人没少操过心,每天放学回家,我都要割草喂它。
似乎一转眼,牛就老了。父亲耕田时,有时不免要用牛绳抽打一下,娘就在一旁心疼得不行,不停地埋怨:“牛老了,帮你耕作了几十年。它在走呢,你就莫打了嘛。使牛要知牛辛苦!”这时,老牛就转过头来,望着娘,满是感激的眼神,娘就笑着对我说:“你看,牛听懂了我说的话了。”
那时,我还半信半疑,牛真的能听懂人说的话吗?它真的通人性吗?一直留意着这事儿,慢慢梳理着听到的那些关于老牛的点点滴滴,竟发觉还真有那么些意思在里面。
有一位老农对我说,他年轻那阵,耕田时最喜欢打牛。有一次,他正用一头老牛耕田,总嫌牛跑得太慢,习惯性地又打起来了。老牛突然一下子跪在地上,眼眶里满是泪水。后来他才发觉,牛的前腿擦伤了好大一块,腿直打颤。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牛的眼泪。从那以后,他耕田时,再也没打过牛。
有个牛贩子告诉我:他每到乡间,收购那些无法劳动的老牛,准备拉到屠宰场时,不知怎么回事,那些牛似乎都知道自己要被宰杀了,无一例外,从一拉出农家时,眼里都蓄满了泪。
记得教我们初中语文的那位老教师,他给我们上第一堂课时,在黑板上写了这样一句:“老牛明知夕阳短,不用扬鞭自奋蹄。”关于这句话的作者,有人说是谢觉哉,我到现在看了很多版本,大约是从臧克家《老黄牛》中的那句“老牛亦解韶光贵,不等扬鞭自奋蹄。”演化而成的吧。他用粉笔一笔一画在黑板上慢慢写,握笔的手在微微地颤抖,门外的寒风把他的白发轻轻吹起,露出鬓角的斑白一直留存我的记忆中,隐隐作痛,生命的脆弱自不必多言。
如今,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头牛老态龙钟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坚定地一步一步默默前行,义无反顾,还有它包含热泪的双眼。生命应该被善待,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