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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雪山和城市的边缘行走

甘孜日报    2017年09月13日

    ■格绒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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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梦见在故乡,自己处于找车的焦虑和徘徊之中。这豁亮的山谷,承载着定姆人梦想的地方,似乎拴不住我们的脚步和灵魂了。我们已经在山外工作了。故乡人看来,我们是在汉区,天遥地远,让他们牵情挂怀,甚至也不无怜悯。许多时辰过去了,才看见一辆小车。跑上去问讯,早已塞满了人。那车里的人说,还有甲交的车要来呢。然后又是漫长的等待。

    这样的梦轮回了许多年,反复了无数次了。

    啊,这是我灵魂在城市和乡村间奔波的倩影啊。

    晨起,我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今天,到那山洼边的小海子里放生小鱼。一角钱一条,买了一百多条,把他们从贩卖者手中买回,放回到幽蓝的自由世界里。在南方,非典肆虐,闹得人心惶惶,板蓝根都脱销了。在这里,流言也像风一样飞翔。藏人说放生鱼对小孩是最好的祈福;家有重病的人,做祛病长寿的法事也会选择它。据说,一位大活佛生病时,曾在广州放生了上亿条鱼。那些鱼啪哩啪啦倾倒进海中,浩浩荡荡游向四方,那将是多么壮观的场面啊。可是,逃脱一次,鱼网并不会就此罢休,不定那天又被网扣笼上来。在自然的山水间,时常有一种亲近土地的幸福。然而,人类似乎忙于自制一个欲望沸腾的世界,这个世界渐渐远离了山水。我和洛泽谈到时下浮躁的心态。三、四十岁的人似乎更为飘浮呢。我曾经设想过只要有一台电脑,就安心写一些文字,然而买回来,只保存了几天的激情,它就成了一个死物;之后又想,有个手提电脑多方便啊,终于有了,几天之后它也成了死物;还想:有个相机那照多少美丽的风景哟——那曾是多么渴慕的一件宝物,如今,它也静静地躺在角落里,浮上了一层尘灰。总是忙碌,像没头苍蝇一样,生活亳无头绪,甚至没了目标。洛泽说,他也一样。周边大多数人都陷入了这种可怕的境况里。这似乎是当下时代的一个特征。物质丰裕下的一种绵软的毒素渐渐包裹了我们的心。我们失去了驾驭自由思想的毅力和权力了,而堕入了现代的另一种轮回中…

    于是,我有了一个构想:把自己在浮躁世界里的生命历程,浮躁灵魂的旅迹记录下来。这会比那些虚构小说、风花雪月的散文的意义大得多。它会透出这个时代这一群人的氛围、气息,给人更多的遐想和自由空间。实事上,我的灵魂和笔触就会回归到民间,回归到每个普通人的心里去了。让思想之火在那表相繁华的背后一点点燃烧起来。那将是雪域山水间一个藏人的履痕,是心灵流淌出的歌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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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至今还能切肤地体味到森林里那股暖暖的好闻的棕色、黄色和浓绿的气息——然而这一切,都显得多么遥远啊。在城市的水泥、瓷砖和玻璃的世界里,我们整天闻嗅的是撩人的欲望气息。那时,父亲在谷坡上砍青杆柴,我随母亲去吆驮牛。我的身子只有两把刀子的长度,背不了柴。公黄牛驮柴比较老实,不像高大的骡、马。骡马身强力壮,鞍子两边驮上用皮绳扣住的两捆青杆柴,似乎都很不在意,一幅大大咧咧的样子,爱互相挤道,看见葱绿的草木,耸肩就跑,一颠一颠的,有时就散了驮子,我们怎么也追不上;有时遇到闪着蓝光的厚莹莹的冰雪道,也不择撒着泥土的路径走,毛躁躁扬蹄就踩,滋溜溜跌滑到冰面上。母亲放下背柴,俩人解下驮子,又扯尾又拉绳,好不容易才拽得站起来。冬闲时节,河谷人家都忙着砍柴驮柴。男人们一般选择向阳的青杆林,砍倒树木后,剔净枝叶,砍成一节节,约半米来长,再剖成两三瓣,在“咣咣咔咔”的劳作声中,青杆柴露出白森森的肌肤,散发出一股清凉的气味。坐在柴堆上,透过衣服也能感受到凉润爽肺的气息。柴禾散了一地,整个森林似乎都充罩了一片白净耀目的光芒。一个成年男人一天能砍上二十余背柴。父亲“啊啰呀啊啰咳”的号子声更添了几分静谧。一个人在林莽中,在深切的河谷里,多么像一个梦,一个温馨静寂的梦。他像啄木鸟,面对森林的汪洋,嘟嘟的啄木声孤单幽长,像一朵朵音符起起浮浮;那耀人的阳光也亮亮的,透透的,无遮无拦;还有那些翠滴的鸟鸣,欢盈着生命的喜气。砍好的湿柴从坡槽中一段段往下甩、蹬、撬,一直吆赶到谷口,再在路旁码成柴垛。往常柴堆放上一年干透后再驮回家。那年头,似乎大家都又忙又穷,争着把湿柴驮回家里。春节前,每户人家的院墙上都整整齐齐码满了柴禾,仿佛一年就圆满了,家庭也殷实富足了。然后,只剩了闲适的时光和闲适的心境,只盼望着春节的到来。于是我们也拥有了欢快自由的时光。我听见时光飞翔的悦音——现在只能在安然的梦境里偶然体会了。记忆中的驮道上,是母亲、两头公牛和小小的我。母亲让我牵住鼻绳,她给牛鞍子驮上柴。一边驮好后,再上另一边驮子之前,得使劲把柴驮往上撑住,因为我个矮劲小,母亲抱回柴驮前,我就坚持不下去,驮子失去平衡,牛儿不安份地晃摇,或者干脆撒腿就跑。母亲只得放下怀抱的柴禾,牵住牛儿,重新捆好驮子,再赶紧捆另一边。母亲不曾责骂过我。我是母亲孤独而又懂事的伙伴啊。接下来,我的任务是路上吆牛。母亲找一面斜坡,捆上一背柴,用绳扣套上肩头,因为湿柴很重,母亲起身时,嘴里叫着“一二三”给自己鼓劲,凭着惯性,用力蹬足而起身,往往二次以上才得以从柴捆下站起来。母亲躬腰屈身,迈着习惯性的拖地的步子,一路上留下啪稀啪稀的声音。母亲在路上倚靠齐腰的石包或土坡休息,看着母亲汗湿的脸,我便想:母亲多累啊。母亲却从不觉得苦累。她认为一个人劳作是天经地义的事。母亲的笑容永远那样暖人,对我充满了深深的爱恋。母亲反觉得儿子辛苦。晚上夸赞犒劳我。那些幸福的时光里,我和母亲心心相印。

    流逝的岁月里,我们却无法阻止生长和变异。不怀好意的命运把我们分开,把儿女们从母亲身边拽走。神仙般的岁月不再,花儿般的记忆已失,山里柔柔暖暖的阳光远去了。母亲的身影留在山里,我们到了山外,终日忙碌,连思念母亲的时间都没有了。而在梦中,我们永远是在河谷村庄,生活在母亲的世界,欢喜和忧愁都那样实实在在,充满故土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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