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8年01月09日
横断山脉中的脚巴山,至今想起来仍令我心有余悸!
金沙江上的竹巴笼大桥是四川与西藏的分界线。
东达山海拔5008米。
■徐杉 文/图
脚巴山在芒康县境内,山上的碎石泥土公路狭窄崎岖,一边是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我们在行进途中不时被堵,走走停停,一打听才知前天山体滑坡,有一辆三菱越野车不幸摔下悬崖,过往车辆被堵在山路上近十个小时,经过抢修,昨夜两点才放行。我们不由暗自庆幸自己好运气。
脚巴山属横断山脉,地处金沙江、澜沧江、怒江流域,海拔4300米。与西藏无数高耸入云的雪峰相比,它并不算高,但由于澜沧江千百年来的冲刷,河谷深深下切,使得江岸山崖壁立千仞,岩石危垂,经常发生泥石流和山体滑坡,尤其在七八月雷雨季节里,地质灾害更是频繁。脚巴山是川藏线上著名的危险路段之一,也是最难爬、最费时的一座山。
车行途中,弯道一个接一个,陡坡一个连一个,我们经常被前方的乱石挡住视线,以为走到断头路上,或者悬崖尽头。小心翼翼移车上前,才见一条崎岖小路从泥石中蜿蜒曲折地延伸出去,使人生出绝处逢生的感觉。我还没有手握方向盘,一路上却也是双手紧捏,瞪大双眼,全神贯注,生怕横空里飞下一块大石头,或者岌岌可危的路基塌陷下去,自己坠入万丈深渊。提心吊胆走到半山腰,见到那辆被泥石流冲下山的三菱越野车,在一堆乱石泥土中露出可怜的脑袋,不由心中恻恻,也无从知道里面人员的伤亡情况。路上并无交警执勤,但大家秩序井然,没有人因抢道或者相互擦挂而争吵。
在一次堵车时,一个从昆明骑山地自行车去拉萨的中年男子从我们旁边经过。他的行囊十分简单,尽管戴了帽子,面颊上搭了毛巾,但面孔还是被晒得漆黑而干燥。他告诉我,他已经在途中走了十四天,还有一个同行驴友。他们每天大约行走三十至五十公里,经常吃干粮或夜宿乡间驴友小店。我向他表示敬意,他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羞怯微笑,然后匆匆上路。
下得脚巴山,澜沧江大峡谷立刻映入眼帘。两岸黄褐色的山崖如刀劈斧砍一般,汹涌的江水以穿山劈岸的气势呼啸而过,浊浪滔天,发出震耳的轰鸣声。下午两点,我们到达如美乡,在一个建在悬崖上的简易温泉山庄午餐。等候饭菜期间,一个在山庄里干活的小伙子凑过来聊天,极力鼓动我们到他家乡盐井一带去玩,说那里有古盐田、纳西族聚居村,还有一座天主教堂。不一会,他又拿出一本旧画册来。我无意间看见邦达家族的故居,不由兴致大增。原来邦达家族的根在芒康南部交呷古秀邦达村,离这里不远,可惜不顺路,不然,我倒很想去看看。
几年前,我在为写《藏茶秘事》一书搜集川藏茶马古道资料时,邦达家族便频频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这使我对这个家族产生了很大的兴趣。邦达家族是西藏最有名的商人,其传奇经历与今天热播的电视剧晋商乔家、红顶商人胡雪岩等巨商颇有异曲同工之处。藏族没有取商号和挂店招的习俗,故称其家族为“邦达仓”,“仓”在藏语里就是“家”的意思。
邦达家的兴旺始于邦达·列江。1910年,西藏地方政府与清廷发生冲突,十三世达赖喇嘛逃亡印度,得到正在印度经商的邦达·列江的照顾和资助。两年后达赖喇嘛返回西藏,为了报答邦达·列江,授予邦达家独家经营全藏羊毛的特权,后来又封邦达·列江的大儿子邦达·阳佩为四品官,担任亚东大总管。在此之前,邦达家族算不上富裕,上两代人甚至还是附近寺院的役户,如今巨大的政治权力和垄断特权使邦达家族迅速发展,跻身于西藏豪门之列。然而福无双至,邦达·列江死于非命,他的死因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其后,弟兄三人继承家业,老大邦达·阳佩坐镇拉萨,二弟邦达·热嘎远走印度噶伦堡,三弟邦达·多吉留守昌都,家族的商业网络一下铺展开来,贸易遍及拉萨、西宁、成都、北京、上海、香港、印度等地,经营商品从茶叶、食盐、粮油、副食品、畜产品、中药材,到西药、日用品,无所不包。邦达家的上千头运输骡马,在茶马古道上行走了半个多世纪。尤其是抗日战争时期,邦达家从印度噶伦堡运回大量军需物质支援大后方,使邦达家的名声更大。
小伙子能讲出不少邦达家的往事。当我问他是否与邦达家沾亲带故时,小伙子连连摇头,说邦达家是西藏贵族,而自己家是纳西族。
邦达家族的商贸活动一直持续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邦达家的老大后来定居国外。老二经商之外醉心于文化,曾将孙中山的《三民主义》翻译成藏文。老三邦达·多吉在三兄弟中最有名气,曾担任察雅、芒康总管,刘文辉的川康军大队长,授上校军衔。红军长征在甘孜期间,多吉曾任博巴革命政府的财政部长。1949年,毛泽东主席邀请他到北京参加开国大典。1950年,多吉积极协助十八军进藏,后担任昌都人民解放委员会副主任等职。如今,邦达·多吉的后人依然健在。在昌都地区,还有不少地方以邦达命名,如邦达草原、邦达机场、邦达镇等。人们会由此记住邦达家族。
后来我到达昌都后,专门去了一趟以经营民族工艺品、药品为主业的商场——邦达商场。商场有些冷清,我买了一张麻织的八吉祥挂图,留作纪念。
离开如美乡温泉山庄,又开始翻越东达山。道路依然崎岖艰险,汽车只能以每小时十公里的速度往山上盘旋。一路颠簸摇摆,有人呕吐起来,也有人头疼欲裂。前面的车掀起满天尘土,顺风扑面而来,能见度不足十米。开窗灰尘满面,闭窗难以呼吸。刚一开空调,沙尘马上喷射而出,呛得人直打喷嚏,而且汽车也立刻动力不足,迫使人不得不关闭空调,时而开窗,时而关窗,不一会两个鼻孔就成了黑洞。
东达山垭口海拔5005米。四周山顶铺着一层薄薄的白雪。一个藏族男子拖着一辆装有行囊和炊具的木板车,身后跟着他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他们是去拉萨朝圣,已经在路上走了很多天。这时太阳开始落山,火红的颜色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睛,但不一会就黯淡下来。风一阵紧似一阵,天色越来越暗,看样子他们一家只能在山里露宿了。我不由为那两个孩子担忧,可是他们却神色坦然,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从此以后,我们在路上不断见到三步一磕头去拉萨的朝圣者,他们风雨兼程,行囊单薄,胸前戴着厚厚的围裙,双手套上约一寸厚的木板。漫长艰辛的旅途使他们看上去蓬头垢面,尘土满身,其虔诚之状令人动容。我出发前买了很多水果糖,遇到这些朝圣者就留下一点,尽管有的人只取一颗,可是还没到八一镇,糖就全部散尽。
晚上九点多,我们到达左贡县城。没想到二百七十公里竟然行驶了近十三个小时。惊心动魄的脚巴山、东达山之行,让我深深体会到川藏线的艰险,也深深体会到当年父亲他们是在以生命为代价,换取这条路的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