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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和花草

甘孜日报    2018年01月12日

      ■宁远

      对我而言花草和味觉一样,总是和童年有关。想写一写我和花草的时候总会回到小时候,这些太个人化的回忆,又长又啰嗦,也知道,若非有同样经历,谁会对这些细细碎碎的事情感兴趣呢。

      最喜欢的花还是红山茶,小时候长在老家背后那片山上的野生红山茶,五瓣,有好看的花蕊,有幽香。那些年岁里,“夏天捡菌儿,冬天掏茶花”对我们而言,是两个假期里最快乐的时光。

      是的,掏茶花,不是采,也不是摘,我们一直说“掏”。“掏”听起来也像“讨”,“讨茶花”,如今想来,这三个字表达了人和大自然的关系,有谦卑和敬畏。

      这种红山茶并不是漫山遍野都开,它们总点缀在松林深处的灌木丛里。远远看到几朵花,披荆斩棘走过去,就那么一株红山茶从一大簇茂密枝叶里探出头来,旁边很可能还依偎着一棵浑身长刺的覆盆子,要小心被扎到。红山茶的枝干很高,花儿又开在枝干的上部,要把它摘下来,必须得爬上树,长得太重的人还不行,枝干又细又高,太重的人会压断树枝一头栽进树丛里。小时候我个子小,但是有点笨,好多次爬到最上面了,一伸手的同时就在同伴们的尖叫声中掉下来了。是不是有点像掏鸟蛋?所以你可以想象了,“掏”(讨)茶花,就是这么回事。

     很多年来,在别的地方,我再也没有见过开得那么肆意又端庄的茶花了。成都的茶花,可能因为阳光太少,气候温润,树叶太多,花儿却总是一副没长醒的样子,不够红,不够明媚。云南四处可见的茶花呢,花瓣太多,层层叠叠,密不透风,浓烈得不像样。直到前年,在菲朵的微博上看到她拍的红山茶,天哪,简直和小时候的一模一样!是大理的老阿妈从苍山上采下来卖的。对着照片愣了半天神,从此对大理多了好感。

     老家还有一种我们叫“斑鸠菜”的多年生灌木,闻起来有股特别的香,不习惯的人觉得是臭的,村子里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种着。这种灌木的嫩叶用清水煮了吃,很苦很过瘾,就一碗老坛泡菜水加小米辣的蘸碟,啧啧。经常是水都要烧开了,我妈在厨房大吼:“快点帮我掐一把斑鸠菜!”我就赶紧跑出门掐一把回来,胡乱洗洗就下锅了。斑鸠菜还可以煮在腊肉汤里,吃一片腊肉吞一口斑鸠菜再刨一口白米饭,三种味道互相支持和平衡,肉不腻了,菜也清清爽爽——至于白米饭嘛,来三碗。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一方花草。在成都搬新家,专门回老家挖了几棵斑鸠菜,天远地远的拿过来种在园子里。种下就没管过它,不到半年就长得郁郁葱葱,整年没落叶子(老家的在最冷的时候树叶是要掉光的)。掐了嫩叶煮来吃,味道终究是不一样了——那种苦里回香嚼起来很带劲的甘洌,没了。

      花草总是能牵出一些有趣的记忆。老家附近有个镇子,名字叫柳贤。五六岁的时候,我们村子有个姑娘嫁去柳贤,我和表妹跟着父母走在送亲的队伍里。路程很远,不是电影里演的那样,大家虽然穿得体体面面的,但一路上随意打闹,新娘也嘻嘻哈哈,阳光打在身上懒洋洋的,一路说笑着走过去。走了好久还没到,我和表妹都累了,不想走了。这时候我妈说,加油,翻过这个小山坡就是啦。

      冲上小山坡,道路两旁开满了野花。其中一种花儿好看得心颤,花瓣硬朗,风吹过来花枝倔强地招展着。山坡另一端人声鼎沸,迎亲的大部队已经依稀可见。我们一边汇合在大部队里走路一边收集了很多花种,拿回家种在房前,第二年春天就开了,不知道名字,我和表妹就叫它柳贤花。每次我们回忆童年,一提到“柳贤花”这三个字,彼此心里就装满了美好。

      我家背后梯田的田埂上有一种粉紫色小花,很小很小,豌豆那么大就是完整的一朵。每年初春这种粉紫色小花就成千上万开满了田埂。那时候我们几个小朋友常常在田埂上疯跑,有一天弟弟小杰说,要是冬天下一场粉紫色的雪就应该是这样的吧,从此这种野花就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紫雪花。

      哦对了,前面提到过长在红山茶旁边的带刺覆盆子,我也是前几年才知道原来我们从小吃到大的“刺泡儿”还有这么一个洋气的名字。“泡儿”是我们那里对野生可食用小果子家族的统称,除了刺泡儿,还有桑泡儿,马桑泡儿,黄泡儿,黑泡儿,蛇泡儿,糯泡儿……这里面呢,除了马桑泡儿吃多了要拉肚子(这也是实践出来的真知),别的泡儿都是记忆中最健康美味的零食。尤其在夏天,放学回家的路就是由各种好吃的泡儿串起来的:校门口有桑泡儿,半小时后一口水井的上方有刺泡儿,再往前走十分钟,野地里有糯泡儿……若没有这各种好吃的泡儿,我恐怕走不完烈日烘烤后一个半小时的回家路呵。

      每次回忆童年,那么多美好,以至于每每从回忆中抽离便生出悲凉:那些日子终究一去不复返了。而另一方面,一个有花草相伴的童年是我人生最重要的底色,每当碰到不顺利,遇到非难和误解,我又总是会这样安慰自己:一个拥有充沛童年时光的人,总不能对当下要求过多,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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