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光岚

     牧场一般要在九月以后屠牛。春天牛太瘦、夏天的牛肉又不健康，一年到头就盼着秋天到来，今年我盼的可不只是本年度的第一顿牦牛肉大餐。新家的后院有一大亩菜园，主人家种了红辣椒，从幼苗刚刚冒出地面的时候我就一直幻想着铺满整个园子的红，鼻息之间渐渐地流窜着泡辣椒的香味，当它们披着绿色外衣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准备泡菜坛子和老盐水。泡椒、牛肉，天生一对美味的组合。今年的第一顿牛肉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我的案头，前段时间暴雨阻断了交通，我专门托人在康定买了一些排骨和瘦肉，为了保证新鲜那人绕了整整一天远道方才到达丹巴。如此不易我又岂会不懂得珍惜呢？当天晚上，红烧了一大盘牦牛排骨解了解馋。

     那天一大筐红辣椒摆在面前的时候，一个个像是跳跃着的鲜艳音符，有着说不出的喜庆。老盐水早已经酿成，就等这些可爱的家伙入坛了。 一年到头的期盼总算开始着手实现，又怎能让人不觉得欣慰呢？封坛以后至少得等一个月，彻底被老盐水给浸透，辣椒更加水润，辣味不打折扣，还透着阵阵酸劲，光是想象已经垂涎三尺。从现在起，我和珍藏在冰箱里的牛肉一起等待泡椒成熟时。

     所处的地域决定牛肉作为主要肉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至于我们一家和牛肉深厚的情感呢？那是我爸爸一手培养出来的。他是那种很会过日子的人，繁忙的公务也不影响他安排家庭生活。那时候我们三姐妹都在上学，我爸一个人的工资得养活一个五口之家压力可想而知，他总说穿的和用的将就着就行，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亏了。一个大院里，我家的经济最窘迫，伙食却是开得最好。我爸说每种食材都有它独特的价值和味道，但凡肯动脑筋必定能够物尽其用，还不用多花钱。比方说去市场牛肉档就从来不买排骨和瘦肉，而是挑剔完肉的龙骨回家，十元钱能买小半头牛的骨头，一个星期的伙食也就不用操心了。头天晚上老爸将骨头洗干干净净放在炉子上，半夜三点，他趁着上厕所的时间把火打开，小火慢炖，七点起床，浮着油沫的骨头汤新鲜出炉，就着大饼可真是美味。关键是寒冷的冬天的清晨，一碗热腾腾的骨头汤下肚，顿时浑身充满热量。炖熟的龙骨上其实有不少肉，中午、下午，爸爸换着花样在肉汤里煮些蔬菜，满院子香味，引得不少邻居来我家蹭饭，饭桌上哄抢的人一多，菜自然更有味道，何况我爸的厨艺还不是一般的好。

     有人说鼻子的记忆力是最强的，我相信。回想起在家的时候，首先便是萦绕在鼻尖的龙骨汤浓郁的香味。我的鼻子甚至记得童年时期吃过的石巴鱼，跟爸爸妈妈生活之前，我一直住在爷爷家里，他在乡下小镇上经营着一家百货商店，春夏十分，河里多得是野生石巴鱼，它们的个头不大，肉质非常非常细嫩，现在，活鱼在市场里都得卖上两三百一斤。小镇上的人们乐于用新鲜鱼到爷爷的商店里换取一些生活用品，因此每天晚上，必然有十来条鱼在我家厨房等着被烹饪，好东西的本质是即使每天吃也不会觉得厌烦，反而越吃越有味。爷爷的强项是红烧石巴鱼，一煮一大锅，随手拈来一只，一手捏头，一手拿尾，从头至尾从齿间滑过，出口只剩下了一根骨头，一团嫩肉还在舌尖翻滚。

     让各位见笑了，每天哭着喊着减肥的我无疑是虚伪的，一个连希望和回忆尽是美食的人能够瘦得下来才是天大的稀罕事。“真幸福啊，能看见这么多美丽的花。”我的一个朋友说的。幸福本来是件单纯的事情。套用他这句。“真幸福啊，一个月后就有得泡椒牛肉吃。真幸福啊，我的鼻子始终记得那么多丰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