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先枣

  老者格桑洛布，儿女皆无。又喜去野外，每逢山野小兽便噤口停脚，不忍惊动，常绕道而行。一日，沿溪而上，忽狂风大作，急奔树下躲避。又大雨如注，苦不可言。树摇欲倒，正恐慌走逃。树上有枯枝如盘状，飘散而下，内有无毛小鸟扑腾翻滚落出。老人急伸臂双手捧住，小鸟浑身乱颤，欲叫无声。老格桑将小东西放进怀里，等了好一阵，仍不见大鸟归来，只好携小鸟回屋。

  格桑的小屋在村子边，木栏围成的小院落中芳草茵茵，一条大狗终日懒洋洋躺在一棵老柳下。老头把小鸟放进一个小篮里，篮里放一些羊毛，把篮子放在那棵柳树的树桠上。对懒狗说：“你要给我看好它，不然我给你好看。”懒狗似理不理，呵欠过后仍然大睡。老爷子端来牛奶，小家伙竟整死不吃，无奈，老格桑只好将小东西的嘴硬撑开，把牛奶灌了进去。两日之后小东西竟呀呀出声，然不悦耳。闻叫声，老头儿急忙拿了食物就去，那小东西就好像认得，渐渐能自己进食，又过些时日，有细细绒毛冒出，如小鸭。格桑兴奋之际，每逢有肉，老头便将骨头也砸得粉碎，和了肉去给它，它伸起脖子几乎是抢吞下去，引得老头儿哈哈大笑。总不能没有个名，于是老爷子就叫它“虾佳穷切”，意为大鸟。

  忽一日，羽丰毛满的虾佳穷切从树上跳下来，正好掉在懒狗的背上，懒狗大吃一惊，想不到那小鸟死皮赖脸附在它背上，双爪紧抓顶花皮，懒狗吓得连声音也变了。格桑老爷子赶快出来看，见状乐得大笑，便对懒狗说，这就对了，它小你大，让着它点。又大声招呼小鸟：“虾佳穷切，你也不要过分，好好和它在一起。”那口气好像是在对一双小孩说话。

  虾佳穷切一日壮似一日，忽有一天，老格桑给它食物它竟不看一眼，只顾梳理自己的羽毛。老格桑呆了半天，忽悟到它是吃饱了回来的，它长大了！“虾佳穷切”休息够了，一振翅冲天而去，老头儿仰天叹道：“我这树小了、矮了呀！”

  虾佳穷切来来去去，如入无人之境，每当老格桑呼它时，偶尔一回头，却不飞来，只是夜夜仍宿那柳树桠上，再不进窝。一夜风高月黑，格桑睡在屋内猛听室外有响动，刚想起身，先听得懒狗咆哮如雷，接着似有人在打狗，懒狗哀叫如哭泣。老格桑急夺门而出，果有人在羊栏附近与狗厮打，老头怒吼一声，提根木棍直奔那人而去，那人却孔武有力，挥棒迎来，早把老人手中木棍打飞，又回手一棒朝老人头上打将下来，老人急躲不及，正中肩膀，疼痛难忍。然口中仍骂不息，那人原是惯偷，偷盗成性，没心没肺，闻骂不由怒火中烧，跨前-步挥棒就打。此刻却听得空中风声骤然大作，那贼大吃一惊，回头不及，头上早挨了一棒，站立不稳，踉跄倒地，翻身想起，懒狗又扑将过来！

  空中风声如雷，暗中不知天上是何物作怪，悲唳声似云端传下，贼情急，狗更猛，老格桑又在暗中摸到了木棍，仗身高力壮，贼人夺路而逃，没逃几步，鹰翅带狂风劈头又至，腰上被老人的木棍横打个正着。冷不防，懒狗扯住了小腿。一刹时狼狈不堪。贼撞开木栏，拔腿狂跑，懒狗一反懒态，踊跃跟出，吼声动地。天上，虾佳穷切煽动双翅仍紧追不放。老人大声吆喝，村里人闻声呼应，一时人声汹汹，更兼群狗齐吠，天地为之震动。贼胆破裂，如飞如舞，落荒而逃，刹那间没了踪影！

  村人闻说，夸懒狗为小老虎，说虾佳穷切是灵禽，又称赞老格桑老当益壮，不减当年威风，老头抚着被贼打伤的胳膊嘿嘿直笑。消息传出去却就大走样，说是格桑老头儿不仅有狗如虎，更有神鹰相助，老人家的东西动不得。更玄的是说老格桑养着有鹰翅的神物，其飞则雷鸣相随，其声如猛兽发威。

  日子平静，过去不觉一年。忽一日，老格桑门前来大马数匹，村人争相奔告：格桑老人失散多年的兄弟找来了，他弟弟在青海省一个牧场，日子好过得很，打听到了哥哥的消息，专程来接他来了！此时屋里，老格桑和弟弟相对唏嘘，一别多年的思念此刻全化为相对的粗重叹息。商量多时，毕竟青海是家乡，老格桑决定随弟弟回去，在那里过自己的下半生。

  村里人此刻都想起格桑老人好处，真有些舍不得他走，他心善如菩萨，经常帮助他人。不过，格桑老人定了的事是不易更改的，劝说也没用，走是要走的。不知是谁起的头，每个人家户都给老人送礼来了，酥油、羊羔皮，各种各样的吃食，把小屋堆得好满，老格桑感动得泪流流满面。

  上路那天，三骑马、两头牛，懒狗兴奋得东蹦西跳，老爷子看看那棵老柳树，突然发现，那柳树怎么就一直没长高，心里有一丝酸楚；虾佳穷切哪里去了啊！马走草坝，景物极熟，一种难舍难分的情意涌上心来。鼻子有点酸，便抬头看天，天蓝如洗，忽有黑点朝下，渐渐变大，是只鹰。老人大呼：“虾佳穷切！”果然是它，只见它翻腾而下，盘旋俯冲，忽展翅复向蓝空冲去。格桑又呼再三，它却不肯落地，只是在空中缓缓飞行。行约数里，急摇巨翅腾飞入云，刹时无影无踪。

  夜宿旷野，一夜无话。第二日上路又行一程，忽见巨石如山。石上有鹰如雕像，一动不动，老人急喊：“虾佳穷切、虾佳穷切！”那只鹰打开双翅滑翔而至，刚到马头，口中忽吐一物，然后盘旋再三，似有不舍之意，终长唳一声，入云而去。格桑下马，拾物在手，一石而已。其石荧荧有绿光，温润平滑，宛如松耳石，却又有暗红纹路其间。兄弟俩悟此石大有来头，从此珍藏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