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8年04月11日
■李左人
2家锅庄:八面来风
来到高家锅庄门楼前,钟秋果对骑兵班长说:“等一下,我买点茶叶。”
骡马队停下来,挎卡宾枪的卫兵站在门边警戒。
钟秋果和王中跨过门坎,德西梅朵满面春风地迎上来,招呼道:“师弟,好久不见,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高阿佳,我要出关去道孚,给朋友带两盒雅安蒙顶黄芽,要最好的。”
“好嘞!”女主人高兴地拖着钟秋果往天井里走,对院子里的藏汉客商说:“这是我师弟,他父亲钟先生是我的启蒙老师,我的汉名高康玉就是他取的。你们看,我师弟要人才有人才,要学问有学问,现在官也做大了,真有出息!”
围坐在八仙桌旁的客商纷纷给钟秋果让座,只有陕西街中药房的郎中马二爷没有起身。钟秋果道了谢,但并未入座。
钟秋果的穿着,与锅庄里的人形成鲜明对比,那些人或穿藏袍,或着长衫马甲,或一身没有领章的旧军装,只有他头戴内地正流行的黑呢博士帽,身着深灰色中山装,脚登浅口牛皮鞋,显得清爽利落,透出时尚意味。
钟秋果见马二爷面前放着一盒蒙山黄芽,便问:“老辈子也喜欢喝黄芽?”
老郎中身着土布长衫,外罩黑缎马褂,嘴里仍含着那根罗汉竹烟杆,吧了两口,说:“蒙顶黄芽是当年给皇帝老倌喝的贡茶,乃黄茶极品!”
一个将长发扎成马尾吊在脑后的皮货商插嘴说:“如今时兴喝印度茶了,小罐装一磅一罐。”
“时兴?不就是便宜吗!”高阿佳对大家说。“英国人想抵垮雅茶,故意杀价。便宜无好货,根本没法和雅茶比!”
“什么印度茶,还不是中国的种。”老郎中吐一口烟,不屑地说。“几个英国鬼跑到四川来,偷偷买了茶籽带到加尔各答,高价聘请雅安茶师去传习栽茶制茶方法。那印度的气候土壤大不一样,品质变差。后来用机器制茶,蒸熟发酵再晒干压成茶砖,各个工序全用机械,怎么赶得上人工手艺精湛!”
穿旧军装的汉子讥笑说:“印度茶一股霉味药味,难吃死了!”
钟秋果道:“我也不喜欢发了酵的茶,还是绿茶、黄茶好喝,虽然淡点,但生津回甜。”
头顶盘发辫扎着红穗的康巴汉子说:“康人不分僧俗,无论贫富贵贱,都嗜茶如命。火塘不熄火,有火必熬茶。平日吃牛肉糌粑,不喝马茶肚子会胀。”
马二爷一脸不屑:“马茶粗劣,苦涩难嚥,全无香味,是川茶的下品!”
红穗汉子争辩道:“马茶汁浓味大,喝起解渴,过瘾!”
钟秋果笑道:“莫争了,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要是都喝蒙顶黄芽,高阿佳这些堆积如山的马茶怎么销售得出去呀!”
“就是,”高阿佳打个哈哈,“各种茶我都卖,只是不销东印度公司的茶!”
马二爷问高阿佳:“这位小哥,面熟得很,好像是省上的官员?”
高阿佳说:“你还吹嘘自己经常和达官贵人打堆,是万事通,连刘军长身边的钟通司(藏汉翻译)都认不得!”接着给钟秋果介绍:“这位是老陕街中药房的郎中马二爷!”
“呵呵,老朽有眼无珠,失敬失敬!”马二爷将那根长如拐杖的罗汉竹烟杆放到桌上,抬抬屁股,夸张地抱拳及额。
钟秋果谦恭地一笑:“老辈子,客气了!”
老郎中道:“钟通司钟长官,老朽想打听一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请讲!”钟秋果双手端着茶碗,仍站着。
“听说过孔萨小姐德钦旺姆吗?”
康巴汉子抢着回答:“嗬,有名的‘康巴之花’,财力雄厚,拥有枪马三四千,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哇!”
“又能干又漂亮,女中豪杰!”高阿佳伸出大拇指。“十七岁继任孔萨土司,上任不到两年,就把康北的各级官员、大小头人和寺庙僧众都摆平了!”
老郎中叮问:“我听说,刘军长想收孔萨小姐为干女儿,有这事吗?”
“咹?”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他。
“老大夫老人家,我没听说。”钟秋果呷了一口茶,一脸的讳莫如深。“眼见为实,没准的事,就不要捕风捉影。”
老郎中哼了一声,把铜烟锅在桌子脚啵啵啵敲打几下,抖尽烟灰。
“哦呀哦呀,莫谈国事!”高阿佳赶忙打岔。“果果——不好意思叫你小名了……”欲言又止。
钟秋果说:“没关系,还亲热些。什么事,请讲!”
德西梅朵问:“你去道孚公干,只到县上还是要下到乡里?”
“肯定要下乡去。”
“去扎坝么,就是那个走婚的女儿谷?”
“嗬,你以为我去走婚呀?”
“不是这意思——你要去,扎坝的姑娘些怕要乐疯了,不等你去走婚,她们就要来偷婚了哦!我是说,我有个妹妹,挺好的一个妹子,就像亲姊妹一样,她老公是扎坝一个小土司,托你给她带点针头线脑的小礼物,行吗?”
“究竟去哪里,现在说不准,到了道孚再定。”
“那就恁样,一盒瓶装雪花膏,你帮我带到道孚。若去扎坝,就直接交给她;不去,就放在灵雀寺坡下陈老三日杂店,我那妹子叫泽仁旺姆,她进城一定会去陈老三家,陈老三是她舅舅。要得不?”
钟秋果放下茶碗,爽快地说:“没问题。”
“那就麻烦你啦!”高阿佳笑成眯眯眼。“你等等,我马上给你拿。”
不多会,高阿佳把两盒蒙顶茶和用手绢包着的雪花膏交给钟秋果。
钟秋果付了蒙顶茶的钱,下意识地把雪花膏凑到鼻尖嗅了嗅,一股自然清新的香甜味。吩咐王中:“分开搁,别串了味。”对高阿佳拱拱手,“告辞了!”
女主人送走客人,回到院里,问马二爷:“你那小道消息从哪来的?”
老郎中正裹着叶子烟,眉头一皱,生气了:“什么小道,我给你说是正道!打箭炉纵横三百里,谁人不知神医马二爷?无论达官贵人、富商大贾、贫苦百姓、僧俗人等,谁不生疮害病找我处方抓药?于是乎,不管是九州四海的天下大事,还是这打箭炉的鸡毛蒜皮,哪有我不晓得的!再说了,军政两界的头头脑脑经常请我去家里,给他们的眷属医个头疼脑热的,什么消息听不到!专署禁烟处处长胡子云,最为刘委座器重,去年娶了个三姨太,叫翠环,怀上了,生怕有闪失,硬要我隔三差五去府上就诊,请我躺在烟榻上摆龙门阵,无话不谈。我给你说,官面上的升迁降黜、娶妻纳妾、做媒嫁女、收义子拜干爹,幕后的卖官鬻爵、索贿受贿、徇私舞弊、赌博嫖娼,我都一清二楚。你说,这收干女的事瞒得过我吗?”说完得意地晃晃脑袋,众人点头称是。“前不久,孔萨小姐亲自到康定来拜干爸,刘文辉隆而重之举行了一个秘密的收干女仪式。”
“为啥要秘密,这不是好事吗?”
“这事儿太敏感,”马二爷一脸神秘,拿着细长的纸捻,噘了嘴唇,噗地吹出明火,“孔萨家族在康北很有势力,与二十四军军长结成干亲家,中央政府、西藏当局和西康各大土司都会非常警惕,咋敢公开呢?”
“噢,原来是这样!”穿旧军装的汉子接过纸媒,给他点叶子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