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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

甘孜日报    2018年04月13日

       ■谢辉

      老家的院子是成都平原一处普通的农家院。院子没有围墙,过去只在四围种上竹子,以竹子为界与田埂、小道分出界线,向内算是自家院坝。院内正对龙门儿的茅屋是堂屋,左右两边两排茅屋分别是大舅和幺舅与外公外婆的住房,房子围起来的院坝两家共用,院子前后各有一小块自留地。后来大舅一家搬去城里,外公外婆就和幺舅一起过。

      土地,是农民安身立命的根本,有了土地可以栽种、收获,可以养活一家老小。母亲说,她小时候家里穷,一月中总有靠借贷过日子的几天。四姨出生那年家里分了田,有了土地,就有了希望。外公外婆是勤劳的人,投入劳动换取全家的衣食,外婆常说,力气是用不完的,不要惜力。外婆的小拇指有一点伤残,她说:是用小车推红薯藤时,车太重,翻了压坏的。他们用最大的诚敬换得土地给予的报偿。

      忙碌的农民,难有仰望天空痴人说梦的闲暇,穹苍渺远,难以捉摸。唯脚下的大地,坚实可亲。外公是从广东迁居而来的客家人,为了在新居地站稳脚跟,更是脚踏实地,专心侍弄土地。在田畴交错处,阡陌纵横间,用心血建立家园。老家的院子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翠竹围起的院子里,茅屋的材料是竹子、稻草、泥土,住在里面就住在土地和植物的怀抱。院内鸡鸣虫叫,院外秧苗茁壮,蛙声一片。土地上欢畅着所有生灵,田边的野草可以养猪,秧田里的水草让鸭子吃个饱,落叶遮盖着虫子是小鸡的早餐。更别说扎根土壤的种子,从土里钻出来开出美丽的花朵结成肥硕的子实,田边的猪鼻拱、艾草,从浸着油的地里拱出来时全都水灵灵的,让人欢喜。

      母亲常赞叹幺舅能干,说他虽然没读太多的书,可做什么事都用心。大舅搬走后,幺舅种着庄稼、料理着自家房前屋后的地。家里的竹子拔节生长时,自留地里的蔬菜、前院的腊梅、兰花、铁树,后院的橘、橙、柚子,也长势喜人。植物在他手里有了灵气一样,种什么都成活。看着城里一株枝丫旁逸斜生、花朵杂乱无章的梅花,母亲总拿幺舅的腊梅比较:幺舅的腊梅多好。枝型漂亮、香气醇浓。这株梅没管理好。我说:城里人是种着玩,哪像幺舅那么细致地“养着”腊梅。农民把地里生长的植物当作最美好的事物,当作是最亲的朋友。健壮的植物也是农民的“精气神”。有一段时间,兰花被人炒作得特别厉害,幺舅的兰花养得漂亮,有人劝说幺舅养点稀有品种兰花可以卖得好价钱,幺舅只是笑笑,如常照料所有的花木藤萝。院子里花木繁盛,兰花金银花腊梅应季而开,生命蓬勃。

      老家的亲人从母亲那一辈就开始走出乡村,去寻求新的生存土地,开枝散叶。

      游子对故乡的依恋如同植物扎根土地。归来时,老家慢慢在变老,逐渐改变着模样,稻浪消失了、翠竹死亡了、田地枯瘦了,据说老家最终也会按规划搬迁,搬到城里人一样的高楼里。在变得促狭的院子里,幺舅和幺舅母还是一如最初在有限的土地上种上各种花卉、植物,老院依旧是如生命一样的存在。一年春节回去,发现爬上屋顶的藤蔓上结满了深颜色的豆荚,舅母说是紫藤的种子。剥开豆荚,籽粒黝黑坚硬。花季没有时间回去,我在表妹的照片里看见了紫色的繁花,深深浅浅的一串串紫花如瀑布倾泻,开得如烟如霞。这是我冬日见到的紫藤?深褐色干枯的枝,带着皱巴巴的皮,植根已然贫瘠的土地,坚韧的攀援而上。用全部的力量熬过寒冬,竟然绽放出近乎奢侈的美丽。每一朵花都是向上力量的见证,满树的生命力呈献给大地一个丰满的灵魂。

      去年夏天,我陪母亲和琪去桂湖公园游玩,有幸见到了百年紫藤。公园正门内两侧,生长着距今已有500年历史的紫藤。可能花期已过吧,只见藤条纠结盘绕,沿搭好的架伸展,形成一条紫藤长廊,“蒙茸一架自成林”,蔚为壮观。

我拿起手机给树下的母亲和琪拍照,一老一小凝望着紫藤。绿叶和藤蔓滤过的细碎的阳光洒落两人身上。时光仿佛凝固,我从时光这头眺望岁月深处,一架苍老遒劲的紫藤时时焕发新生命,一枝舒枝展叶的新苗徐徐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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