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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

甘孜日报    2018年05月15日

    ◎嘎子

    我狂呼乱叫醒来了,抱着脑袋,眼前还是那片喷射状的红色。身子下是洪涛里漂流似的摇晃颤动,心子朝更加暗黑的地方收缩。

    阿洼老人的诵经声使我在狂躁里平静下来,我撑起身子抬头看他,他也回头看了一眼我,嘴角收缩了一下,皱起温暖的笑纹。我看见他旁边蹲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双眼睫毛很长,墨汗里浸过似的漆黑。她看了阿洼老人一眼,也回头对我温暖一笑。我在想,那个抱狐狸的女孩,是不是这个女子?

    阿洼老人说:“孩子,你做恶梦了。来,喝点热茶,心里会平静些的。”

    我接过那女子递来的热茶,还在想刚才梦里的事。肯特上尉那双求助与无奈的眼睛还在黑暗里晃着,那张恐惧的脸由血红到青紫。他张大嘴想对我说什么,我伸过头去想靠近他时,他又挥手叫我离开,离得远远的。他抽出腰间的枪,我能看清M1911A式自动手枪上的钢蓝。他举起枪时,脸上难看死了。他的嘴张得很大,像要吞咽下什么巨大的东西。枪管伸进嘴里时,两行带血的泪从眼角流淌下来。我大叫一声,想冲过去,枪声响了,一股灰烟从他背后飘出,血水便喷溅出来……

    我的牙齿在嘴里橐橐橐磕碰,腿还在不停地颤抖。

    “喝点茶吧,可怜的孩子。”阿洼老人说。

    我喝了口茶,很清香的茶,粘在舌尖上时又有些苦涩。我叹息一声,把茶喝干净,那女人想来添上时,我摇了摇手。我能感觉到茶水在心里滚动,把那种血腥那些狂躁压了下去。可我填满心间的疑问又涌了上来,我双眼让泪濡湿了。

    “我不明白,我的弟兄,勇敢乐观的肯特上尉怎么会突然举枪自尽呢?”

    “这个世界上你不知道的事还很多呀,我的孩子。”他的脸膛放出红光来,手指在我脸上晃了一下,说:“我们的心里都紧闭着一间房,没有门锁,我们平时也忘记了打开这间房来看看。就在那一天,你的弟兄,那个肯特上尉无意中掀开了那道门,平时疏忽了的邪恶的东西飞了出来,挠乱了他的心智。哦,孩子,我们都愿他的灵魂能得到宽恕而平静。”

    我笑了,是很恶毒的笑,我差点对他大喊大叫。我的朋友我比谁都了解他呀!他会心智紊乱,做出疯狂的事吗?对一个刚刚结婚,盼望与新婚妻子相爱相守的人,能做出那样疯狂的事吗?我不相信,砍掉我的脑袋都不会相信。我又冷笑一声,说:“我会弄清楚的。别以为我眼睛看见的都是梦,我也有嗅觉,能找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阿洼老人看看那个女人,女人低下了头,我发现她两只手的指头相互纠缠着,显得很紧张。阿洼老人端起茶碗,低低吹去浮在面上的碎茶叶,喝了一口,茶碗捧在手心低低搓着。那是只黑亮的紫砂碗。他看了我一眼,说:“好吧,你去查吧,怎么查都行。想我帮忙的话,我们香格里拉人都会来的。”

    女人在给他倒茶时,不小心把茶水溅到了他的腿上。女人嘴皮都吓紫了,低着头跪在地上直说对不起。阿洼老人哈地笑了,说:“一点茶水嘛,浇在花的根须,会根盛叶茂。而我这个不中用的老人,说不定会治好我痛了许多年的风湿呀!”

    我却把这个女人记在了心里,想她肯定知道些什么事。肯特兄弟,等着吧,我不会让你白死的。

    阿洼老人却说,人呀,脚都是朝前生长的,那是为了朝眼睛看着的地方走。老盯着脚后根的人只有摔跟斗。过今天的日子,想明天的事吧。

    在我心情平静下来时,我仔细打量了下那个女人,大约二十左右,脸微胖身材丰满,肤色白晰。眼睫毛很长很黑,笑起来像月亮似的美丽。阿洼老人说,她就叫月亮,是金色的,藏话叫色金达瓦。她坐在阿洼老人身旁,给他递着他需要的东西,看起来很像他的女儿。阿洼老人却说,按香格里拉的规矩,色金达瓦该做他的老婆。可他不想她做老婆,因为她还很年轻,该有很美的未来。他与她只能是父女是朋友,互相谈谈心里话,也互相帮着做做事。

    色金达瓦又把一碗加了盐的茶递给他时,他端起茶没喝,看着那堵能观察世界任何地方的墙,眉头皱紧了。他放下茶碗,手掌在墙壁上的挥,雪风又在吼叫了,墙壁闪耀着刺眼的寒光,浓雾卷着大片的雪花扑面而来。那队迁徙的牧牛部落顶着风雪走近了。色金达瓦的脸也阴沉了,捂住脸好像不忍看见这个正在受难的部落。阿洼老人的声腔很和蔼,说:“只要在朝前走,就有希望。红狐狸的阿洼部落没有就没有失去信心。”

    达瓦说:“我是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在雪地上了。像昨天看到的,一对母女,走着走着,就睡在了雪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阿洼老人什么也没说,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忍不住了,把这几天的疑惑说了出来:“他们不该离开自已的家园,走进这迷茫的没有尽头的风雪里。我想,他们不离开自已的草场,此时正坐在暖烘烘的帐篷里喝着热茶呀!”

    阿洼老人冷笑了一声,色金达瓦说:“他们不是离开,是在逃命呀!”

    我仍然不理解他们说的话。

    阿洼老人招呼我坐到他身边来。他手墙壁上东一抹西一抹,一片焦黄的到处飘荡着死亡气息的草地出现了。强烈的旋风从黄土上刮过,把干枯的杂草刮到了天空。阿洼老人看了我一眼,眼心里充满了血红。他说:“活下来的都忘不了那场燥热的风暴……”

    呼儿,呼呼呼——风把草皮铲起来,黄色的沙土漫天飞着,扯开飘不散的黑雾。

    “风整整刮了五天五夜。开始,只是细声的喘息,刮落树顶的几片枯叶。渐渐,嘶声吼叫起来,卷起褐黄色的烟雾和山那边霉烂的焦土,狂涛般滚了过来……”

    焦土与狂风在墙壁上的画面上交织出现,阿洼老人有些受不了,张大嘴喘息着,又捂住胸脯咳喘起来。好像那风沙是朝他刮来的。他接过色金达瓦递来的茶,喝了几口才平息下来。他指着墙壁上的画面,对达瓦说:“你给这位先生讲讲吧。”

    达瓦站起来,像个很有礼貌的讲解员朝我鞠躬行了个礼,朝向风沙滚滚的画面,说:“本来就让掏食草根的地鼠糟蹋成癞痢头般的黑草滩,此时只留下满眼的枯草,像头远力蠕动的老牛。萎缩的草卷曲着衰弱的身子,仿佛轻轻摆动一下,都会化为灰烬。那个时候呀,周围大山和灌木丛都涂上一层焦黑,那是种死亡的颜色。成群的秃鹫与乌鸦傲立在枯树枝上,呜哇哇撒一片忧伤,瞅准时机扑向那些枯瘦羸弱的小动物与牲畜。不久,草滩上就留下了具具白骨,冷冷的刺着人的眼睛。”

    “那是个死亡的日子。不过,那只是个开头,像一场什么戏的序幕,死亡的大门还没掀开呢!”

    活下来的人呀,都这么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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