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放入湖水，有刚刚融化的雪水的沁凉。偶尔，雷维耶会将大手掌探进去，掬一捧喝下。他知道果洛山被认作是安多人的发源地，是他们世世代代敬仰的神山。没有人会让自己尘世的脚印，亵渎祖先的领地，或者说雪山就是他们的祖先。

     ◎田勇

   3

    往常，家里的水都是雷维耶到几百米外的西姆措打回来的。无论怎样，人高马大的他还是习惯不了本地人背水的方式，于是削了根手臂粗的树干，一边一只铁桶，往回挑。再者，雷维耶喜欢这一天一次的跟圣湖的亲密接触。手放入湖水，有刚刚融化的雪水的沁凉。偶尔，雷维耶会将大手掌探进去，掬一捧喝下。他知道果洛山被认作是安多人的发源地，是他们世世代代敬仰的神山。没有人会让自己尘世的脚印，亵渎祖先的领地，或者说雪山就是他们的祖先。那么雷维耶也只是一次次地昂首仰望它。唯一的，是他能够领略憾人的雪山倒映西姆措湖水的奇观。那一刻，他认为是神与神之间的灵魂交融，神奇地是，每一次的倒映，雷维耶都能听见深谷中雪崩的隆隆声。每到这时，雷维耶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肃立如雕，目光虔诚地向湖水的深处探寻：静默的鸟、会移动的绿树、能够自己改变颜色的鱼。雷维耶相信这一切的存在！

     雷维耶打开炉门。他知道，不久火就会重新燃烧起来，等水冒出热气的时候，琼达开始准备一家人的早餐。

     接着，像往常一样，雷维耶走到门后拿他的扁担和水桶。结果发现它们都不在了。嗯，一定是琼达看到了自己的辛苦，偷偷挑水去了。这样，雷维耶只好走进蓄栏，把掺了盐的温水，放到牦牛的面前。然后返回屋子，望了眼还在熟睡的诺雍姐弟，找来茶桶、茶砖，学着琼达的样子，打制酥油茶。接着，他切了几片土豆，用酥油涂抹了下炉面，放到上面翻烤。他想，这很久未吃到的土豆，香味就能唤醒熟睡的孩子。那时候的木屋内又会充满孩子们追逐的笑声。

     的确如雷维耶所愿，在他还未把打好的茶倒入木碗的时候，孩子们相续醒了。连脸还没来得急洗，就争抢炉子上喷香的土豆片。而往常的这个时辰，雷维耶早将水倒进水缸了，然而今天——，雷维耶的十指插进了有些蓬乱的发丝。

     又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孩子们似乎也吃饱了肚子，乖乖地洗脸去了。雷维耶喝了碗酥油茶，顾不得唵口糌粑，交代了诺雍几句，向西姆措奔去。

    不想见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远远地，他看见尚带有少许雾色的湖边，一只灌满了水的铁桶立在岸边，而另一只则半浮在水面。无论怎样努力，雷维耶寻不见琼达的身影。恍若失了神般，他开始疯狂地沿着湖岸奔跑、呼喊。除了空荡的骇人的回声，哪里还见琼达的身影。终于，雷维耶颓然半跪在面向果洛雪山的方向，闭紧眼睛，大滴大滴的泪水，顺颊而下。

     如果，打了次照面的诺雍康卓爸啦的故去，被认作是场轮回，那么就发生在面前的琼达的失踪，雷维耶确信是场痛殇的死亡。如藏人一样，他点燃了百盏不灭的酥油灯，请来隆格寺的喇嘛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最后将琼达的衣冠放在了天葬台上。

     诺雍仍不见她的悲伤，依然在放牧的时候唱起流行中国内地的歌曲。而那个一直安静的惹索瓦，变得更加安静了。

    季节逐渐走入温暖的夏天。由于这次难以预料的变故，雷维耶一下子变得憔悴不堪。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思考厚重的生死的话题。从而转向，诺雍兄妹将来的生存。留在西姆措湖畔，过这种似乎是田园般的生活？坐在院外草地上的雷维耶，第一时间否定了这想法。雪山、草甸、湖泊，有她美丽神圣的一面，可对于年幼的孩子，显然生存，或者更好的生存方式，才最重要。就算是淡泊名利的想要归隐的人，也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再就是，相隔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诺雍他们就失去了双亲！自己也不能永远留在雪山的脚下，那么孩子们的未来？

    “带上诺雍康卓和惹索瓦，重回拉萨。”这陡然而生的想法，让还捏着片干柴的雷维耶的手指有些许颤抖。此刻，他不敢想未来的事情，走一步算一步，实在不行，还可以回这西姆措湖畔的家园。

     不可思议地是，若干年后，经历太多人间悲欢的雷维耶，会带上另外的两个孩子，定居在这里。

   4

    匆匆地，明天就要离开生活了近半年的果洛山，但在这不长的行程中，雷维耶似乎收获了一生的东西。这是在那不勒斯从来没有过的感悟。那时候的他认识的世界是美好和伤感，善意和丑恶并存的。两元的社会，让他一会儿快乐着，一会儿是没顶的痛楚。偶尔他会忆起跟艾丽切的分手过程。他知道他深深地伤害了她，可细思起来，他认为自己也是受伤者，什么原因？在那样的场景和环境中，他拒绝思考。

    果洛的生活，是完全世外且又真实的。他的真实在于，他可以同鱼和牛羊们一道呼吸，同绿树和花草们一道呼吸。在这里的每一刻才是真实的活着的状态。再加上一家人在生活中的点滴交织，那这世界除了贫穷之外就算是完美的了。想到这些，雷维耶披衣下床，想唤诺雍他们一起去自搭的桑炉前煨桑祭山。让他第一次感到诧异地是，并未睡去的诺雍懒懒地躺在床上就不愿起来。而一旁的睡眼惺忪的惹索瓦却懵懂地穿上衣服，牵起雷维耶的衣摆向月光中的白桑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