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8年05月29日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我真的惊呆了,从内心到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都惊得麻木了。我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看冰墙上出现的任何画面了。
◎嘎子
对着图象闪烁的冰墙,我的头麻木了,嘴张开着再也喊不出什么了。阿洼老人平静地端着碗,把加了糌粑面的奶茶喝得很响。暖融融的火光烤着脸,我能清晰地看见他鼻尖上沁出的汗珠子。他笑了一下,说:“吓着你了吧。”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我真的惊呆了,从内心到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都惊得麻木了。我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看冰墙上出现的任何画面了。
那个有尖厉笑声,行为古怪神秘的老巫婆竟然是张面具。撕开面具,露出的真面竟然是面前这位智者似的阿洼老人。他为什么要装成那个样儿?他给那个猥琐的瘸腿汉子的是什么东西?我感觉到那是个阴谋,充满凛冽寒气的阴谋。
阿洼老人很平静地面对冰墙,手掌在墙面轻轻一舞,有许多水花在墙面荡开了,流水声串串响着,与水花一起消失在遥远的地方。冰墙暗了下来,我却感觉到寒风刺骨似的冷。阿洼老人没看我,说:“我知道你此时的心,像这水花似的不平静,也像这流水声音一样迷茫。你肯定很惊异,也很疑惑。哈,有些事原本很神秘,有许多隐在迷雾后的地方让人看不清。不过,却是真实的,像你手生长着十根指头一样的真实。”
他回过头,温暖的炉火映着他的脸,那是张苍老却很有光泽的脸,连银白的须发上都镀着一层耀眼的光。他说:“奇怪吧,我就是那个部落里的一个掌握与神沟通,会打卦算命,预测未来的巫师。在那里,我是个老太婆,谁也不清楚我有多大的年龄,我比他们最年老的头人还要老。在那里,我是座桥,从我这座桥过去,就可以看到他们敬重的神,就可以得到忠告,知晓未来。”
我笑了,很怪的笑。我说:“你为什么要躲躲藏藏,你现在的样子就让人敬重,也能把你知晓的告诉他们,帮助他们。你怎么要装神弄鬼,把自已弄成那个样儿。”我想起那个笑声很怪,脸皮干燥的老巫婆,心里就不舒服。
阿洼老人叹息一声,说:“我也不想那样。过去,我帮他们时,都是在暗处。我的朋友,就是那个巫婆,她叫班却乃炯,在那个冬天突然死了。我对这个部落的帮助都是通过这个通灵的巫婆来完成的,现在她去世了,是去冰河边打水时死去的。我发现了她的尸体,带了回来。我就想到装扮成她的样子同部落生活在一起。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看看他,心里还是堵塞着好些疑惑。有句话我在心里嚼咬了好久,还是说了出来:“你给那个叫帕加的汉子两小包东西,是厉害的毒药吧。”
他有些慌张了,手举起来,又在脸颊上抹了好几下,然后就捧着脸不吭声了。过了好久,他笑了,没有声音的笑,脸上的皱纹很轻松的散开来。他说:“你体内长了会害你命的瘤时,你会怎么办?割掉,只有割了才能保你的命。”
我明白了,但我没说出来,心里还是对这样的阴谋充满了恐惧。
灯暗下来,有团蓝色的雾在屋内升腾。冰墙哧哧扎扎响着,又是一片雪亮。 阿洼老人的手在冰墙上舞动了几下,说:“狐狸开创的部落,得有真正像狐狸一样的人来拯救呀!”
我知道,一段新的画面将出现在墙面上……
又是一天了,冰墙一片冷漠。我在屋内流动的空气里嗅到了青草的香味,似乎还听见了叽叽喳喳的鸟叫。我看着这间让蓝雾死死包裹起来屋子,看着四面冷冰冰的石墙,说外面的雪停了吧,我想出去看看。
老阿洼盘腿蹲在火炉前翻看一部厚厚的书,抬头看了我一眼,老光镜片滑到了鼻尖上。他说,雪没停,风更厉害了。雪豹都不敢出洞,何况是人。
我笑出了声,他也听出我的笑就是不相信他的话。他啥也不说了,又埋进了厚厚的书里。那是本包有墨绿厚封皮的书,书脊上的字已褪了色,但能认出那是一行早已失传了的古印度伽罗斯底文字,状如驴唇。那是很规范的天城体,我在阿育王石刻和石柱上看见过。可这种文字早在公元三世纪后就不使用了,也没有刻印成书的记录。我对他手里的书产生的好奇,伸手去摸书脊上的那行刻印很深的神秘文字。
他说,这书记载了香芭拉王国一万多年的历史,预见了未来人类将遇上的种种灭顶灾难。战争、瘟疫、水患,人类该怎么做才能避免这一切的发生。他知道我看不懂书里的文字,就把书递给我。很厚的书却轻如柔丝或羽毛。我不知道印书的纸是什么材料,薄薄的像是细软嫩滑的皮肤。在我翻动时,那些文字像有生命似的跳动起来,还有叮叮当当的声响。我想起了秒针走得钢响的罗马表,想起时光飞驶,想起宇宙按着规律演化巨变,就是这种声响。
我把书还给他,说看着这书,我自卑极了,像个无知的文盲。
他哈地笑了,什么也不说,合上书,用绸缎包起来放入一个木盒子里。木盒很普通,啥也没装饰,保留着自然的本色。
他说:“人的世界里没一个人能读懂此书。当然不是它的天书文字,蝌蚪文蛇形文都有人能猜个八分。这书深奥之处在于它很平淡,平淡得一不小心就把紧要之处就忽略了。其实,它在说香格里拉王国盛衰大事时,也在说人类与自然怎样和谐相处。人与生命的永恒之源,就在这个和谐。”
我的心很乱,才没心思坐在这里读书呢。在阿洼老人又走进那部厚厚的书里时,我又听见了鸟叫,很宛啭的鸟叫,像柳林里的黄雀在晴朗的早晨骄傲地唱歌。只一会儿,我又感到无奈起来,我没见到那个叫达瓦的女子,连一只小虫都没见到,只见粘稠的蓝雾在潮湿的地上慢慢升腾。我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又歪倒在床上。
炸弹轰响,我驾着飞机在敌群里俯冲扔弹。黄色的烟雾弄脏了机舱玻璃,我还是能看见不断升高的熊熊火光。我看见了那个弹药库,在一片水杉林里。我朝它冲去,想把最后一颗高爆弹投到那里。可我的翅膀燃起鲜亮的火光,两个翅膀像融化的蜡在燃烧中掉下了。我也在空中打着旋朝地上的火光里掉去。我记得自已大声呼喊,想让自已的喊声使飞机重新生出翅膀飞上天去。可是,我的脚底却燃出的鲜红的火苗,接着全身都融化在火光里了……
我醒来,是躺在冰凉的地上,受伤的腿又火燃似的痛。阿洼老人与达瓦都站在旁边看我。达瓦蹲下来,用衣袖擦我鼻尖上的冷汗。我抬起身子问:“我的飞机呢?”
达瓦说:“你做梦了。你从床上喊叫着滚了下来,看看你的腿,又得重新接骨了。”
我耳心里还响着飞机马达的卡卡声,嘶裂耳膜的炸弹暴炸声。腿骨的疼痛上窜到肋骨,我张大嘴啊啊叫喊起来。
老阿洼掏出一块很像橡胶的东西叫我咬住,我含在嘴里,舌尖便尝到了冰板似的寒冷味。那种酷寒的感觉通过麻木的舌尖,我的全身都麻木了,耳朵里响着潜水似的嗡嗡声,我像在一个冰寒的水池里沉沉浮浮。黑暗包裹了我,我啥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我看见了达瓦迷人的笑容,她告诉我,天晴了。
我想爬起来,跟她去外面看看太阳,她却双手压住我的肩膀,说:“阿洼说,你不能起来。你还得睡,再睡四遍好觉,就可以出门了。”
她的脸红扑扑的,笑得很单纯。我嗅到股奶油的香味,肚子咕噜了一声。她笑了,说:“知道饿了?刚挤了新牛奶让你喝个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