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娜

我曾是一名手持听诊器的主治医师，对患者病情的初步诊断，首先是来自于患者的主观倾诉、表面体征和初步临床检查。初诊过程中，如有疑问还须继续借助一些器械检查、生理检验以及经验的运用等手段，进行深入分析。初期对患者的主观感觉须在进一步问诊与检查对照中及时作出调整，不可以对患者没有的感受随意强加，一切以患者的真切感受与体征表现为依据，进行综合分析，认真思考研究，直至准确找到病灶并作出最后诊断。这是我在医学工作实践中的诊断经验。

热爱文学创作，我听取的是内心的声音。尤其是对报告文学非虚构类题材写作，我的思维切入比较顺利。这是由于此类文体的写作要求、思路过程和医疗的诊断过程有很多异曲同工之处。医疗工作中从初诊到作出最后诊断，其医学验证过程特别重要。同样，非虚构文学写作如果只停留于采风获得的“初诊”阶段，没有再进行深入现场的发掘、没有认真地尊重客观事实、没有全面深刻地了解所写对象的全部内容，那么就可能造成作品“最后诊断”的片面性甚至是错误的。

报告文学或者说非虚构文学的可贵之处，在于其文体的真实之美。如何呈现这样的真实之美，就看作者在叙述的过程中是否将事件、人物等客观真实地表达出来。“表达”可以是艺术的、文学的，但不能随意添加、任意虚构，报告文学非虚构写作的这一遵循，体现出的既是作者的道德情怀、价值取向、审美情趣，也体现着作者的思想深度，架构能力，叙述的张力以及文学艺术素养等。

我曾写过《滴血的乳汁》，那些成千上万的奶妈们几乎是用鲜血，用滴血的乳汁保护了革命的后代，她们的遭际甚至比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还要惨烈。我写这样的题材，不是为了加入呼唤崇高的大军，而是那一天刚好是母亲节，全世界都在深切感恩母亲。而我正在参观一处革命烈士纪念馆，在几乎全是男英烈的纪念馆里，一尊“马前托孤”的女性雕像吸引了我，听完讲解员的解说后，我立即继续跟进，去查阅了大量的历史资料，在真实的历史褶皱深处我终于听见了“回声”发现了她们，奶妈们庞大的数量令我感到无比惊讶。但是今天的人们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们。尤其那天是感恩母亲的日子，有谁能记得起她们呢？在革命烈士纪念馆里，甚至也没有留下几个她们的名字。作为一名女性作家，我认为义不容辞应该从历史的忘川中将她们“打捞”出来。为了夺取革命的胜利，红军们所付出的绝不仅仅是生命，还有他们的后代。革命老区的百姓们所给予红军的支持更是深厚而巨大的，历史不该忘记她们，今天的人们更不该忘记她们！选题确定后，我又多次踏上了那片曾经血染的土地。

对于报告文学非虚构历史题材创作，抵达真相的过程是艰难而复杂的，内部挖掘和大量的外围采访非常重要。通常情况下，外在现象并不是事物的全部内容，甚至完全不是真实的呈现。因此，辩证思维的建立对非虚构文学写作非常重要，思路穿透表象，逆向挖掘与追索，可能更容易接近“真相”。在采访过程中，作者的主观意识绝不能“先入为主”，只有当“真相”被客观的存在所证明后，才可介入主观判断，进行文学艺术创作。报告文学的非虚构写作，绝不是对表面真实的直白拍照，而是深入挖掘客观现象后的文学艺术呈现。

优秀的非虚构文学作品，一定是思想性和艺术性俱佳的作品。它凝结了作家深入体味生活、真情探寻思辨的大量心血。拥有深刻的灵魂，自然能写出带有思想光泽的非虚构文学作品。因此，哲学思维的建立应是非虚构作家们应有的修养。但文学是有翅膀的，哲学之于文学应是思想的光芒，而非理论的刻板捆绑。的确，缺少哲思光芒的作品是苍白空洞的，而受教条捆绑的写作也必是刻板迂腐的。

听，在“回声”的深处，那里有客观现象的真谛，那里是文学艺术光芒最绚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