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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

甘孜日报    2018年10月12日

        ◎谢辉

      “咯咯咯哒……”,花母鸡从草窝抬起屁股,钻出鸡圈,畅快地伸展爪子在前院绕圈行走,边拉开嗓子有节奏的打鸣。我蹲下凑近鸡圈门,扒开干草,找到一只圆润光滑的鸡蛋,带着热气捧给外婆。颠颠儿的跟在外婆后面,进了她的屋子。外婆走到高高的柜子前,我踮起脚尖看外婆揭开柜上肚子鼓鼓的青花瓷坛,存放的鸡蛋已赫然冒出瓷坛,盖不上盖子了。

       外婆去找来竹篮,揭开篮盖,小心地把鸡蛋一个一个地从瓷坛里取出,一层一层整齐地码放到竹篮里,有一篮子呢。她到院子里喊:老二,明天跟我一起去赶场。我去卖鸡蛋,你把磨芋挖出来,打整好,拿去卖掉。二哥从院子另一边应声,声音刚落地,他清瘦的身影已经站在了外婆身旁,眼睛里映照出愉悦,又转眼去挖磨芋了。二哥是我大舅的小儿子,我的表哥。

       第二天一大早,外婆领着二哥和我出门。外婆拎着装鸡蛋的篮子,二哥提着一篮削好皮的魔芋,挖出时像个大土疙瘩的魔芋像换了行头,已是一身灰白干净样了。一出家门,外婆边走边和往街上去的骑车人打招呼,看到一位熟识可靠的人了,外婆对他说,劳烦把这孩子带到五桂村的店子上。我坐上后座,自行车骑得飞快,很快到了五桂村店子,我被交托给店子老板。我坐在店子门口的小凳上边歇边等。过了一会儿,远远看见外婆和二哥了。已经拎了几里地的篮子在他们手里不那么轻松了,二哥脸涨得红红的,毕竟他只是小学生而已。

      到了乡场,外婆拉着我去找卖鸡蛋的摊位,吩咐二哥去蔬菜摊卖魔芋。外婆拉开篮子盖,等待买主。时有三三两两的人走来,问价。一位面目和善的妇女,蹲下看鸡蛋,和外婆有一句没一句的摆谈,像熟识很久的人。最后商定了价格是五元钱。外婆把鸡蛋捡进妇女的篮子里,妇女摸出了一张崭新的人民币,递给外婆,外婆拿在手里看。妇女说,放心吧,这是最新版的五元。摸着颜色簇新、闪着亮光的人民币,外婆将它放进了兜里。一会儿,二哥回来了,高兴地告诉外婆魔芋卖了好价钱。外婆掏出“新五元”给二哥看,二哥拿着钱说:这是五角钱。并指给她钱上的字,这是“角”字,五角。外婆是遇上骗子了。二哥立刻沿那妇女走的方向追去,骗子早没影儿了。

       回家路上,我们早没有了出门时的愉快和期望。外婆的鸡蛋篮子轻了,但心里被人放上了重物。二哥一路跟在外婆后面,他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外婆,一会儿帮外婆拎篮子,一会儿问外婆是不是走累了,要不要路边休息?一边还要用余光看我跟上没。外婆看着二哥的样子,欣慰地说:我这孩子仁义着呢。

       时光流水一样冲淡了记忆,我们淡忘了不愉快。二哥又在院里院外东奔西跑、东窜西跳,恢复了爬高爬低、无处不在的常态。外婆说,天上都有他的脚板印。我院子里找不见他的人时,习惯抬头向高处找,果真就找得到。一棵高高的枇杷树,他爬上去看看有没有结果。光滑的竹子,他爬上去捉一只笋壳虫下来。灶门前,堆柴草的架子,他也时常坐在最高处和我们说话。他的敏捷生动让我好生羡慕,老家的天地间有他乐趣无穷的年华。

      村里小河螃蟹多起来时,二哥就带上我和表妹永红去河边钓螃蟹。他用竹子做一根简易的钓杆,拿上竹篓。捉了足够的饵,装在小兜里。到了河边,二哥把捉来的钓饵穿在钩上,钓杆放好,开始垂钓。螃蟹容易上钩,只要把有饵的钩扔下去一会儿,就有贪吃的家伙用它螯钳夹住,小心把它拉起来,就收获一只放进竹篓。站在水边,看见水边的石头下直冒泡,迅速掰开石头,也可以找到一只。二哥这时很像一位指挥作战的将军,他眼里是指挥员的镇定,他要照看多处,总能准确判断蟹上钩,指挥我和永红,挂饵料、放钩杆、收螃蟹......一个上午,就钩到了一竹篓。

      拎着战利品回家,我和永红就等着美味上桌。要吃一只壳子坚硬、长着大钳子的螃蟹要费一番工夫。这些都二哥一个人忙碌,香气四溢了,二哥盛出两碗来,一碗端给外公外婆,另一碗是我们的。螃蟹肉香脆可口,美味无比。

       暑假快结束,父母来接回康上小学。要走的那天二哥来送我,一直看着我们的车消失在村口。

后来,听说二哥参军了,寄给母亲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二哥眼神益发闪亮,军装很适合他。再见时,他退伍了,在城里的工厂工作。但眼神竟有些荒芜,无痕消逝的岁月,一些事在悄然变化。城市的逼仄难有他自由天性发挥的土壤?是浮躁多于宁静的城市让他的眼神失去了往日的清澈?

      那一年冬天,成都平原的天总是灰蒙蒙,空气也灰蒙蒙的,房屋和人群都被罩上一层忧郁。忽然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二哥去帮朋友家翻瓦,摔了下来,住进医院.....帮忙性质的劳作,没有工伤保险之类的保障,躺在病床上,伤痛如怪兽张着大口,缓慢的噬咬着他。家人默默祷告终究没能挽留住他的生命,他在冰冷透骨的冬天离世。

      母亲说,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就成灰了。骨灰里赫然有冰冷的金属,是二哥摔伤后背上打进的钢钉和钢板,恰似他人生最后的沧桑和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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