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在的位置:康巴传媒网 >> 文化 >> 康藏文化 >> 浏览文章

那年那月

甘孜日报    2018年10月29日

◎马建华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似燕归来。

1984年的秋天,命运将我推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中考成绩发布,我被无情的现实击碎,同学们或走进高中校园,或走进中专学校,而我却四顾两茫茫。

大渡河谷酷暑难耐,蝉鸣声声,让人不胜其烦。父亲得知我不幸落榜,他没有过多地责怪我,他一言九鼎,“你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了,没有考上学校,却戴上了眼镜,对农活一窍不通,还是通过读书改变你的命运吧。”34年前,父亲温暖的话语犹在耳畔。

父亲决定让我补习一年,他能够做的就是带我到跑马溜溜的康定城配眼镜,让我能够学有所成。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得妥,第一次到了泸定和康定,彼时的康定城,基本上是“清一色”的两层楼瓦板房。人生失意,我无心留恋城市的繁华,我与康定仅仅“一面之缘”。

父亲是村里的文化人,因为地主这个家庭成分,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受尽了非人的折磨。父亲经历过多次惨无人道的批斗,多次死里逃生。因为“不光彩”的家庭成分,我们兄弟姐妹也倍感“耻辱”。

1979年,表哥中考成绩高出录取线30分,但因为家庭成分的原因,“政审”没有通过,回家务农,表哥腿脚不方便,看到落魄无助的表哥,父亲决意要为表哥讨个“说法”。父亲给州县招办、党委、政府写申诉信,恢复了高考制度,家庭成分不应该剥夺一个人上学的权利。饱尝“文革”之苦的大姨,希望父亲不要固执己见,今年没有被录取,明年还可以再考,如果写申诉信,得罪了官员,表哥只有一辈子呆在农村了,但执着的父亲却“一意孤行”,几封信寄到相关单位后,引起了上级部门的高度重视,在开学半学期后,表哥被补录进了师范学校。

改革的春风吹绿了大渡河谷,我家的家庭成分也由地主改成了公社社员。1980年的春天,父亲从公社意气风发地回来,告诉了全家人这个特大喜讯,他再也不用夹着尾巴做人了。公社书记与父亲长谈了一次,父亲发表在甘孜报上的新闻作品得到了县上和公社领导的认可。因为学校教师严重缺编,公社聘请父亲担任小学代课教师,于是,那一年,父亲成为了我的语文老师。

知识分子得到了应有的尊重,父亲喜上眉梢。我的童年是在“文革”中度过的,因为动荡岁月,上课的时间非常有限,教师严重缺编,在我上小学的5年时间,代课教师走马灯似的更换,作为80年代的“新一辈”,我昏昏噩噩地度过了我无知的童年。就这样,父亲当了10年的代课教师。教师只是父亲的兼职身份,他还是业余记者,采访发表了大量的新闻稿件,在乡村算得上“知名人物”。但农民才是他的“正道”。包产到户后,作为知识型的农民,父亲在他的“一亩三分地”里搞科学试验,第一个种植墨茄,第一个开展温室育秧技术,第一个搞玉米肥团育苗……父亲把《农业科技通讯》杂志上刊登的农业技术变成了实践中的“第一次”,荒山变成良田,稻谷飘香,粮食连年丰产丰收,除了交“公粮”,家人天天都能够吃上香喷喷的大米饭。理论源于实践,勤学善思的父亲将科技种田的心得写成科普文章,在甘孜报上发表,指导全州农业生产,1983年,州委、州政府给父亲颁发了先进科技示范户的奖状。广阔的农村和改革的动力,为父亲提供了施展才华的大舞台。这是一片充满希望的田野,这是一个活力迸发的美好时代。

1985年秋天,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迟迟未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我,沮丧懊悔。父亲听别人说我已被成都28中民族班录取,天天到邮电所询问未果,他到泸定教育局询问,依然一无所获。9月初的一天,乡卫生院的一名医生给我送来一份已经被拆封的录取通知书,较真的父亲不依不饶,给甘孜报社写了一封读者来信,报社派记者进行调查,从康定到得妥不足一百公里,挂号信件居然用了半个多月,录取通知书在无关人员手中传阅后才送到我的手里,开学十天后,我才入学,邮电工作人员失职渎职,人为扣押录取通知书的恶劣行径得以曝光,州县邮电部门领导专门到我家致歉,并处分了相关责任人员。

我即将到遥远的省会城市求学,父亲和母亲激动异常。父亲背了粮食到粮站给我换粮票,母亲将我的换洗衣服装进一口核桃木做成的木箱里,为我打好了背包。临行前,邻居大妈给了我8元钱,足够我从得妥到成都的路费。金秋的大渡河谷,丰收的喜悦映红了农人们幸福的笑脸。9月10日,在父母万般不舍和牵挂的眼神里,我踏上了去乌斯河火车站的客车,熟悉的村庄,母亲牵挂的泪水,长长的乡愁伴随我走向未知的远方。作为第一个教师节,沿途村庄悬挂着庆祝教师节和尊师重教的横幅,我的心已经飞向了陌生而遥远的大都市,那里有我的诗和远方。

父亲把他的大学梦在我和妹妹的身上延续。“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我们的国家有希望了。一个人的梦想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父亲总是这样勉励我。他以大地为舞台,充满激情地书写农业大文章,书写着他年轻时代的梦想。而我在异乡,在霓虹灯闪烁的大都市,一步步将理想变为现实,于是,我走进了大学校园,虽然只是专科,也有了大学生的“名号”,后来,我从事过短暂的教学工作,再后来,我从事了一辈子的新闻工作,作为我人生的领路人,父亲像一个出色的设计师,为我规划并实现了人生理想。

上个世纪90年代末,高考制度进行了改革,所谓的并轨招生政策开始执行,妹妹考上了重庆师范学院,成为了我们家真正意义上的大学生。在接到录取通知书时,重男轻女的村民们风言风语,认为女孩迟早是人家的人,没有必要培养。父亲却斩钉截铁地说,接受教育,没有性别之分。妹妹从大山走进了山城,在那里度过了她的大学时光。如今,妹妹在成都一所中学任教。

新时代,新气象,岁月如歌,父母早已芳华不再。曾经是泸定县最穷的得妥,因为改革开放,因为修建电站,因为发展富民产业,村民的住宿条件由瓦房变成了楼房,阡陌纵横的田野变成了现代气息浓郁的风情小镇。年迈的父母从得妥来到成都,安享晚年。父亲已于几年前去世,在病床上,生不如死的最后时光,父亲总是在追忆,追忆他的过去,追忆我们家的过去。“粮食直补、退耕还林、医疗保险、修建农村公路,所有的好政策我都享受到了,在有生之年,看到孩子们买房、买车,我也过了几年城里人的日子,农民过上了有尊严有地位的幸福日子,我这辈子没有白活。”弥留之际,父亲安详而知足。现在,母亲在成都过上了休闲安逸的好日子,改革40年,生活如诗如画,这是一个国强民富的伟大时代,这是一个筑梦前行的新时代。


  • 上一篇:落叶
  • 下一篇:稻熟江村蟹正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