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8年10月30日
◎嘎子
我捧着暖和的石头照他说的放在右边肋骨上面,像一股电流似的击在了上面,我眼前一片昏,痛得我歪了嘴,手一松石头滚在了地上。我感觉那里还像有铜钟似的摇晃,脑袋里嗡嗡响着。
我又激动了,大喊大叫,我就死在这里吧,死在你这间冷冰冰的石头棺材里吗?
他脸红了,这个老头脸还会红,好像羞红了一样。他眼睛细眯着看着,很柔很和善的。他说,我们国王不会让你呆到死的。
我说,那就放我走!
他一脸的严峻。风从遥远处刮来,越来越猛。地上的雪呼啦一声腾起来,像拉开的纱帐把冰冷的荒原全兜进灰蒙蒙的雪纱内。我与他都让雪粉呛得张不开嘴,浑身上下都快冻缰了。我看见他蹲在地上,在积雪里翻找着什么。他找着了,嘴里吐出一声惊叹。是那颗石头,他捧在手心,又是那种死硬的青紫色。他双手捧着,搓了几下,又递给我。他啥也没说,我却懂了他的心意,接过来在手心里搓着。周身开始发烫了。这奇怪的石头,就在我手心里炭火似的烧起来,我身上开始冒出乳白色的热气,额头沁出了汗珠。
风在耳边变成了呜呜的哭泣,我心里有东西也跟着它一起呜呜哭泣了。泪水又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他说,回屋去吧。声音很低,与风的呜咽混在一起。我还是顺从了,进门那一刻,我把那个滚烫的石头摊在手心,我惊奇极了。石头又变得血一般红,有些金色的强光从石头裂纹处漏了出来。
屋里有火有这颗发热的卵石,我浑身又淹没在汗水里了。
可那种酸苦的滋味还梗在心里,我端起茶碗狠狠灌着,真想把淤积在心里的那些东西冲淡冲散。
老阿洼坐在火炉旁,不时斜着眼睛看我。那一上午,我们就沉默地坐着,低头仰头,没打开那堵冰墙追着那个迁徙的部落看了。我喉头有些,干咳了几声,问他,有没有烟?
他笑了,手一摊,有脸上的表情回答我没有。来这里,我从来没有想过抽烟,好像从来没有抽过烟,我怎么会把这件事忘了呢?我在特工队可是有名的烟鬼呀,没烟时,扯把干草都会裹成烟卷点上火来抽。没烟抽了,我舌头有些酸了。
他扔给我几块黑色的糖块,对我很善意地笑了一声。
糖含在嘴里,舌根那种对烟的欲望似乎更强了。
他说,很多年前,我对面坐着个英国登山客,也向我要烟抽。在我们香巴拉抽烟禁止的,烟雾的毒气会毁掉纯净的空气。他不信,红肿着眼睛强问我要烟抽,刀架在我脖子上。我没给他,说你再这样,我们香巴拉人会把你当成不受欢迎的野兽,赶到山外去。他收了刀,抓起地上的废纸就朝嘴里塞,塞满了就细细地嚼,满嘴都是白泡。你们人类呀,真找罪受。
我四处看看,也想找些纸来咀嚼。可我还是咽了口痰,忍住了。
老阿洼看着刻着一些花纹和古老文字的天篷顶,说,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你,别以为腿脚不疼了,你的伤就好了。他回头看我,鼻尖有些红。他指了指右边肋骨上方说,你这里面还有伤。不信你把那石头放在上面试试。
我捧着暖和的石头照他说的放在右边肋骨上面,像一股电流似的击在了上面,我眼前一片昏,痛得我歪了嘴,手一松石头滚在了地上。我感觉那里还像有铜钟似的摇晃,脑袋里嗡嗡响着。
他说,很痛?是吧?内伤是很重的伤,你没十天半月老老实实地呆着,是不能好的。
我脸烧了,坐在了火边。
老阿洼笑了,像狐狸一样的笑。他说,韬光养晦,卧薪尝胆,是你们古人的话吧。静是养,也是能量的聚集。这里没有什么娱乐的,也不会叫你面壁苦熬。让你在冰壁上跟着这个风雪里迁徙的部落走,就是在给你灌输精神能量。你跟着他们,你会学会很多事,你也可以更真实的,而不是像听神话传说似的知道我们香巴拉王国。
我说,那是一个牧牛的部落,不过是把一群牛赶到有水草的地方。他们没有失去家园,同胞家人没有被别人残杀,与我有什么关系。
老阿洼很奇怪地笑,笑得很大声。他笑得喘不过气,狠狠咳了好几声,才喘着气说,有些事,开始看起来是毫无关系,可当你走进里面时,就与他们搅和在一起了,你的生命你的思想你的情感你的意志,都与他们像纠缠在一起的牛毛绳子,分也分不开了。
我沉默了,张张嘴却一句话也不想说。他看着我笑,是那种很得意的笑。我也笑,带着几声喉音的笑。他以为说得我动了心吧,我是那么容易动心的人吗?不过,坐在这冷冰冰的屋子里,连一张纸片都看不到,不看着那堵冷冰冰的墙,真的会寂寞死的。
老阿洼伸手在墙上一扶,一片刺眼的银光闪动,风雪便满墙呼啸了。他的手在墙壁上东扶西晃,寻找定位,再拉近拉近,我看见灰蒙蒙的冰雪上那个独自行走的人,他用厚实的皮袍包裹着头,只露出一对眼睛。粗糙的雪粉在皮被上弹跳,像追着他叮咬的白色蚊虫。
老阿洼说,你还记得他吗?那个不怕死的小子。
我说是维色吧,老头人的儿子。
老阿洼说,不是。他独自去踩冰河,那河到处都是死亡。
哦,我记起了,但想不起了他的名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