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8年12月19日
◎王文静
读孙犁,把自己当作学生。前辈是先生,前辈的全集文字,是我的教科书。我知道即便此生,翻来覆去,一辈子的阅读和写作,无论怎么谦卑好学,躬耕学文,因我的学识和愚笨,也达不到自己理想的文学高度。
但有一点,我敢坦诚,说自己,学到了先生的,那就是真实。无论,为人,还是为文,秉承先生的遗风,虚构是短处,做不到以假乱真。散文所叙之事,所写之人,更像是故乡的叙事和回忆,总能在文字的陈年往事中,找到故乡老家那个人的踪影。
我读孙犁先生,从读相片开始。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林黛玉进贾府时,宝玉一来,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读书,读书里里他的影像,扉页上的旧相片,真的有林黛玉的那种奇妙感觉。这种感觉,特别是在我离开老家,进入先生少年读书的古城保定,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我,当然这并非男女相知,而是这照片,一下子就能让我有回家的感觉。
多少年前,一个人在城市孤单想家,茶饭难饮难食,归心似箭。可一旦回到老家。田野,村庄,街巷,我代课任教十年的村小,我熟悉的左邻右舍,同龄相好的伙伴,大多失去了旧日模样。就连我的父母爹娘姊妹兄弟,胖了老了结婚了远嫁了,有的已经离世,再也看不见,故乡的一切早已不是十年二十年前的样子。
回城以后之后,等我再读孙犁先生的散文文字,寻找我精神的故乡,这种回家感觉愈加真实强烈。我出生的地方,我幼年时的沟渠河道,儿时的麦场,婚丧嫁娶时的喜庆悲哀,村庄里的说书艺人,集市庙会上的乡村戏台,秋天以后农闲时候,街头角落的打铁匠人,匆匆奔忙在男当婚女当嫁乡村庄户人家的红娘媒婆,还有村里流落异乡的人,是否和我一样?
多少年前,我写作一篇文章叫《故乡一样的孙犁》,就是一天秋天的夜晚,一个人在城市,就仿佛一片树叶飘零。渴望回到记忆中的故乡,正好手边有孙犁的散文集,灯下长读,读着读着,真就像回到故乡,文字中的故乡。那个听书看戏,那个看聊斋读红楼梦,那个喜欢五月红月季花开的自己,那个在庙会上挤来挤去,就为挤到旧书摊前,蹲下来看书买书,做梦都是书的梦的自己。
合上书,躺下来,入梦前,书封面,扉页上的孙犁先生,文字里的那些人,那些故事,那些前尘过往,就化成了我童年的田野,村庄,沟渠,街巷,人影幢幢,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故事,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如此让我终于寻找到了精神上的故乡。
去年,在一次聚会上,与一个喜欢读孙犁先生的崇武的退伍军人老乡聊天,聊到先生的那本《铁木前传》,聊到故事的一些细节,我把自己的一些真实感受,借着酒力看看说来,没想到他的一句:在辽宁部队,读完这本书,给你感同身受,人在关外,心在冀中。真像回到了我的老家。
故乡,每次渴望回到记忆中的老家时,我就读文学前辈的写故乡的散文篇章。我回不去的地方,在书里,在文字里,那么真实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地存在。
读过孙犁,十年二十年,从青春到不惑,我一直认为,就像神话中的夸父,我的文学前辈追日一般,用他的一生追赶着他的故乡梦。然后化作冀中的田野村庄山川河流,五十年一百年,文字里故事,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