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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开花的花园

甘孜日报    2019年03月29日

     ◎格尼

     与此同时,唐太爷从小区走出来。唐太爷指使不动两条腿,用手杖给腿做榜样,走得比麻喜婆还慢,挪着走,五六米宽的马路要过五六分钟。谁都知道唐太爷要去哪,那是每天风雨无阻的事。别人再清楚,也没有罗大爷来得直观。罗大爷坐在铁皮棚里,坐在新闻里,坐在故事里,坐在文字堆里。罗大爷手撑一叠报纸,寻那些新鲜事,不用抬眼也能看见对面一点点逼近的黑影。这黑影是罗大爷的直接受益人,只要唐太爷来,罗大爷一定会开张。唐太爷不是来买报纸杂志的,唐太爷是来撕报纸的。唐太爷撕了报纸,他的儿子傍晚来结账。

     唐太爷挪过来了,罗大爷仍不看唐太爷,只朝唐太爷撇嘴。

    唐太爷说:“听我给你讲……”

    罗大爷说:“闭嘴。”

    唐太爷低下头,慢慢挪到到周幺妹跟前,周幺妹盯着路面。

    唐太爷说:“听我给你讲……”

    周幺妹没有说话。

    唐太爷面露喜色,迫不及待说:“那年,上甘岭战役,我带十五个兵……”

    周幺妹猛抬头,连吼起来:“今天带十五个兵,明天带十三个兵,后天带十二个兵,你带十五个兵,十三个兵,十二个兵,关我屁事。就算关我屁事……”周幺妹发现无意间骂了自己,来不及掉头纠正,只顾说下去。“能把我儿带回来吗?再讲给我听,我让你儿子赔我精神损失费。”

    唐太爷默默低下头,转身往辣嘴婆方向挪。辣嘴婆的嘴里含着“子弹”,唐太爷刚挪步,辣嘴婆头一偏,成串的“子弹”射出去:“讲锤子,天天讲,哪个有时间听你讲,哪个有心情听你讲,人让你折磨死,一条街让你折磨死,再讲讲讲,我要报警。”

    唐太爷擎起一只手遮挡,躲避密集袭来的“子弹”,辣嘴婆已不说话,他还那样空挡了一会儿,才慢慢往郑四方餐馆挪。

    郑四方趴在桌上打盹,小玉在拖地。唐太爷站在台阶下,小玉拖台阶的时候,唐太爷说:“听我给你讲……”

    小玉说:“老太爷,我忙得很,赶快到那边去,莫在这里碍事,等会上生意了别人要把你撞到。”

    唐太爷挪到郑四方趴着的桌前,用手杖笃郑四方的脚,郑四方往里挪,唐太爷跟着往里笃,终于把郑四方笃醒。

    郑四方拍着桌子说:“我一天就歇这一会儿,偏要把我弄醒,这老爷子硬是恼火。”

    唐太爷要往台阶上走,去里边找江师傅,江师傅曾是唐太爷的忠实听众。

    郑四方大喝一声:“莫!”

    郑四方走下台阶,小心翼翼扶住唐太爷的胳膊肘说:“刚拖了地,滑得要命,老爷子你要摔了,我可赔不起,你就饶了我吧。”郑四方把唐太爷往马路上送,到报刊亭前,唐太爷不走了,郑四方便不管了。

    唐太爷在报刊亭旁站着,衣服是黑的,手杖是黑的,手是黑的,脸更是黑着。黑黑的唐太爷向报刊亭伸出黑手,罗大爷虽做了防范准备,还是被唐太爷抓去一叠报纸。唐太爷把报纸撕成丝丝缕缕,撕成碎片抛向空中。

    唐太爷撕新报纸,麻喜婆捞垃圾,他们隔着二十米,他们互相看不见,他们都很卖力。

    唐太爷撕完报纸,沿着丁字路口前行,到达窄巷,这里有高楼和树木遮挡,很难见到阳光,长期潮湿阴暗。唐太爷经过幼儿园和派出所,经过火锅店,到达按摩院。按摩院对面有个鲜花店,唐太爷站在按摩院门口看鲜花。按摩院门口,飘着沈月月和几位按摩女的脂粉味。按摩院里边三号包间,大学毕业生安维雍正撕开避孕套,准备和一位按摩女做爱,他为跟荷尔蒙搏斗失败感到羞愧自责,他自责着戴好避孕套,爬上女人的身体,仅挨上去便喷薄而出,瞬间,避孕套和精液以及劣质精油混合的腥气越过布帘,向外飞散。同时,鲜花店的鲜花散发着虚伪的人工花香,火锅店门口的下水道淤积的油污正迅速霉变,火锅店对面的私人诊所则散发出浓重的脚臭和消毒液的刺鼻气味。

     女人们看着唐太爷,唐太爷看着鲜花。

    过几分钟,沈月月笑吟吟地说:“老太爷,我们听你讲,你给我们钱,我们可以慢慢听,你可以慢慢讲。”

   唐太爷的视线从鲜花上移开,转了一百八十度,移到沈月月脸上,看了一会儿,唐太爷的手杖便飞到沈月月脚下,惹来连串喳叫,那些裸露的女性肉腿顿时四散开去。

   下午四点五十,唐先生早于以往来到报刊亭,给了唐太爷撕的报纸钱,穿过马路往家走。罗大爷解释,唐太爷今天手劲大,抢不过,本打算只给他撕一张,没想到他抢了一沓,郑四方看见的。唐先生没有回头,只朝罗大爷摆摆手。唐先生在小区门口看见唐太爷,想要打招呼,唐太爷头一别,装作没看见儿子。唐先生只好闷头往家走。

    吴女士已先于唐先生回到家,今天,因为小娅的成绩,他们都比以往提前回家。

    唐先生拖了鞋径直往沙发那走,吴女士制止了他。

    吴女士说:“去把手洗了,把外套换掉,要我说多少遍才能记住。”

    唐先生板着脸照吴女士说的办。

    吴女士说:“你拉脸子给谁看,外面什么细菌都有,你在学校这摸那摸,这蹭那蹭,不换衣服就坐沙发,沙发上就惹上细菌,这些细菌就会粘在小娅身上,粘在我身上,还会在空气中散播。”吴女士说着拿起吸尘器,把沙发吸了一遍。

    吴女士曾是位护士,现在是护士长。唐先生曾是位小学教师,现在还是小学教师。

   吴女士和唐先生坐下来了。

   吴女士说:“你说怎么办,又考了四十多分,亏你还是数学老师。”

   唐先生说:“这怎么能怪我,孩子基因有你一半。”

   吴女士说:“跟基因有什么关系,你是教师不懂教育。”

   唐先生说:“教育也是双方的,你看看你,把家里弄成什么样,无菌培养室吗?你在做实验,培育小白鼠吗?你自己想想,怎么管孩子的。小娅要玩石头,你不准,要玩水,你不准,要摸摸雨,你不准。包括解大便,哪天不按时解,你就不让她睡觉,嫌弃她肚子里有粪。你把她一切都规定死了……”

   吴女士打断唐先生:“开玩笑吧,数学就是死规定,我这样规定她,她怎么还学不好?你反过来说我,哪个当妈的能做到像我这样无微不至,不穿脏衣服不吃脏东西,不会磕着碰着,基本不生病,包括你,哪一样我没照顾好,你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

   唐先生站起来,走到阳台窗边,背对吴女士。

 “我不想跟你吵架,吵够了,我们也不用再吵,还有两年,孩子大学毕业就离婚,到时候我看都不多看你一眼,否则把你看脏了怎么办。”

  “你以为我想看见你是不是,我当时怎么就瞎眼看上你,现在我看见你就想吐,我忍着是为小娅。” 吴女士气得嘴唇发抖。

 “你去吐啊,小娅现在不在。”

 “你……巴不得我消失是吧,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消失了,你就去找那个疯女人。你喜欢看她,看吧,使劲看,她就在你眼皮底下。小娅将来绝对不能跟着你,让那个挨着传染科的疯婆娘摸,摸了那么多人给的沾满细菌的钱,再去摸小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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