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左人

      木汝是一座颇具规模的蛮寨子，依稀可见古老的碉房群落散布在山坡上，拱卫着头人官寨。木汝部落从前隶属明正土司，有农民牧户百余家，十之有九不事生产，以抢劫虏掠为业。归流以后，跟过去没什么变化，反而因失去土司的挟制，更加无法无天。

     胡仁济说：“木汝实行了保甲，头人单戈热登虽顶着保长头衔，仍抖着土百户的威风，从不受召入城。拒绝汉民领垦置产，拒绝外人游历，俨然一个独立王国。第一任道坞县长，那时叫知县，派收税官带两个警察去收税，当晚挨了一顿黑打，衣服被扒光，穿着裤衩逃回县城。县长派兵进剿，单戈热登鸣金吹号，拉起队伍扼守山崖隘口。区长出面调停，达成妥协，单戈保长答应每年象征性地给县上交纳30元牲畜税。”

     马龙补充道，在有限的畜牧经济和原始的农耕条件下，木汝娃要养活家小，抢劫是唯一捷径。让女人孩子老人有酥油、糌粑吃，是部落男人的天职，责任所在流血牺牲在所不惜，劫夺便成为英雄事业。每年秋收后，一声唿哨，便荷枪乘马呼啸而出，四处抢掠。他们长发披肩，右臂裸露，骁勇无畏，剽悍善战。在康巴，素有“木汝娃子惹不得”的口碑。不仅民风悍野，连家畜也野性十足。这里牧场狭窄，绵羊、家猪野地敞放。一到发情期间，山上的盘羊成群结队飞奔下山与绵羊交配，生下的野种性情暴烈，善于奔跑，羊毛易碎不能织纺；母猪发情也拼命朝森林里跑，短嘴藏猪生下的猪崽嘴长身长，獠牙外露……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谈笑间，已走进木汝寨。

     单戈热登带着管家帕卓立在官寨门前迎接，台阶两侧各站着十条彪形大汉，肩扛明火枪，腰挎藏刀，个个虎背熊腰，虬须长发，辫梢盘着“英雄结”红丝穗，长辫上串着珊瑚、象牙环和金银戒指，这种独具一格的头饰，彰显出木汝娃在康巴汉子中更为剽悍的个性。单戈身着镶虎皮边的藏袍，腰挎宝刀，快步趋前，谦恭地给钟秋果和胡仁济献上哈达。

      胡仁济问：“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胡县长胡大人。”单戈热登躬着身子说。“昨天得到县上差役股曹股长的马牌，说有省里县里长官去扎坝，要我准备乌拉。”

     18年前，他派人去县城恐吓过胡仁济，今日仇家大军压境，来了黑压压一大片人马，把寨前的坝子都占满了，心里不免发虚。

     胡仁济傲慢地说：“噢，‘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没想到风水会轮流转吧？”又指指钟秋果问：“知道这位是谁吗？”

     单戈热登抬头看了一眼，右手放在胸前，弯腰低头说道：“眼生。单戈足不出十里，孤陋寡闻。”

   “刘文辉军长派来的钦差大臣钟特派员，带队去扎坝赈灾、推行保甲。”胡仁济话锋一转，口气严厉地说：“上个月，我收到扎坝告你的状子，说最近几年木汝娃抢劫了他们一千头牛三百只羊，要你赔偿。”

   “县长大人，天大的冤枉，那都是十三兄弟干的。他们是遭红军打散的川兵，头儿是个班长，外号尤龅牙，刚起事时是十三个人，号称‘十三兄弟’，以后有进有出，最多时二十多个，里面只有降措是木汝人。降措投靠土匪，早被部落撵出寨子。我请求县上派兵清剿，为民除害！”

   “你不是贼喊捉贼吗！”

   “特派员大人、县长大人，请你们赐驾到泰宁背后的噶卡寺，召集木汝、扎坝双方人员当面对质审案。”

     因交通不便路程远，关外习惯请官员到两地适中地点理讼。胡仁济为官多年，经常遇到这类事，说道：“地点我定了通知你！”

     单戈忐忑不安，看看钟秋果，请求说：“将来说官司，最好特派员能来……”

    钟秋果敷衍道：“再说吧。”

    单戈见他含糊其词，试探着问：“或者请噶卡寺桑珠活佛参加吧？”

    钟秋果拉下脸来，厉声斥责：“抢劫案自然由县政府判决。喇嘛既己弃俗出家，岂能越权犯分参与地方词讼？”

    单戈热登再也不敢吱声。

    马龙问：“单戈保长，骡马备齐了吗？”

    单戈热登掏出一纸乌拉马牌，盯着上面的字说：“按曹股长的要求，派了24匹马46头牦牛应乌拉，牛马都备齐鞍辔，明早出发，绝不会误事。”

    按规定，凡接到官方发给的乌拉马牌，头人须按纸单上注明的事项逐一办理。马牌上写明需要驮牛若干，骑马若干，接待客房要不要卧褥、火盆、蚊帐等，末尾盖有政府的四方官印。除纸上明写的要求，依照惯例还要提供上好鸦片、酒食，挑选漂亮女人作陪。单戈热登特别杀了一头猪，按明文规定和暗里的规矩安排好接待，庚即派管家帕卓连夜去扎坝给女儿女婿送信。

    院落里，从道孚来的乌拉娃已卸驮放马，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回去。马龙按每站每匹马、牛藏洋半元给马锅头付了脚价，这还是当年赵尔丰定下的标准，30多年没有增加。藏民拿到钱欣喜不已，不住道谢。

    第二天早饭后，运粮队出发了。

    行约三小时，走进一座黑蓊蓊的森林，马龙说这一带常有盗匪出没。钟秋果命夏班长提高警惕，要马锅头让马匹顶臀相接，列成长蛇阵，不能掉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