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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锅

甘孜日报    2019年04月02日

      红薯挖了之后,在闲暇的冬日,每家每户都会蒸红薯酒。发酵好的红薯糟,倒入洗净的潲锅,加水,盖上大酒甑,用拌和油润的湿黄泥巴条子,将酒甑与锅子周边缝隙封上。再用专门的竹筒,连接好酒甑和加满了水的过缸,摆好装酒的坛子,生火添柴。潲锅水沸,不多时,一股清亮的红薯酒,从过缸底部的瓦嘴子流出来,落入酒坛,酒香浓郁。

     ◎黄孝纪

     家里有三只铁锅,一小,一中,一大。

     小者是菜锅,长有两小耳。与之匹配的,是一块杉木锅盖,一个手锄般的木柄菜勺。累日长年的汽蒸、油熏、火燎,木盖木柄已然发黑。偶尔用柴火灰擦洗一番,方才白亮了许多。村人的习俗,一日三餐吃饭。我家自然也不例外,因此,一年里,母亲每日三餐都要在灶台边洗菜,切菜,煮菜。春日的菜薹,韭菜;夏日的辣椒,茄子;秋日的扁豆,仔姜;冬日的白菜,萝卜,莫不是应时菜蔬。四时八节,也煮鸡鸭鱼肉的荤腥。

     记忆尤深的是冬夜里煮萝卜。外面寒风拍打着窗板,松涛一阵一阵呼啸。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围灶而坐,柴火熊熊,菜锅里已放了小半锅子水。母亲站在灶桌边切白嫩的大萝卜,她会征求我们的意见,或者切片,或者切成方形的小墩,或者切丝。切好的一大堆萝卜放入锅中,盖上木盖。水汽氤氲之中,已闻萝卜飘香,肚子愈加饥饿。我常忍不住再三催促母亲:“好了吗?”“好了吗?”母亲脸上微微含笑:“快了!”“快了!”中途她揭开锅盖,拿了菜勺翻转萝卜,又盖上。我甚至有点生气了:“怎么还不好啊?”母亲依然是含着笑,目光温暖:“你个蠢子。总要煮熟嘛。”在长久的等待中,一大锅萝卜终于熟了,母亲端了油盐罐,用瓦调羹放了猪油,放了盐,又放了辣椒灰,葱丝,酱油,一拌和,浓香扑鼻,红辣辣的装了两大海碗。热饭热萝卜,一家人吃得哧溜哧溜,香!

     盛夏里吃上一顿米粉蒸猪板膏(板油),那真叫解馋。长夏时节,上一年留下来的猪油和茶油吃光了,许多日子煮菜都是烧光锅,肚子更加荒得很。偶尔的日子,母亲手提肩挑了花生豆子到圩场卖了,买几斤板膏回来。大部分炸成了猪油。少许则切成块,只在热锅里过一下,拌上事先炒至焦黄后磨细的米粉,和上盐,装到大碗里蒸熟。油亮亮的米粉板膏特别香,夹一块,咬入口中,嘴唇满是油光,好吃得不得了。那时想,要是经常有这样的好菜吃,该是多好!

     中号的铁锅,锅口大过谷箩,我们叫水锅。顾名思义,主要用来烧水。早上烧水泡茶,晚上烧水洗澡。盛夏煮新扯来的嫩花生,冬夜里闷红薯,都是用它。为防止跑汽,盖上木锅盖后,在一圈缝隙上塞了洗脸帕子。闷红薯蒸干了水,锅底会有一层酱黄色的红薯糖,软软的,用调羹挑了吃,很甜。

    平素的日子,一家人口多,往往用木甑蒸饭。先是在水锅里放大半锅水,倒入几升米,熬至半熟,捞箕捞出来,放在筲箕里,滗干水。若是夏天,米汤里留少许米,熬成稀饭。蒸饭时,洗净水锅,加水,放入木甑。甑底有能取放的圆凸型箅子,篾丝织成,高于锅内水位。蒸汽如烟,端了筲箕,用饭勺将米饭扒入甑中,盖上木盖,蒸至熟透。木甑蒸的米饭,历历可数,十分松软,好吃,能让人饭量大增。记得我二姐小时候,若是吃饭时遭了母亲责骂,她就气鼓鼓地坐在木甑边,故意斗气多吃几碗饭,肚子饱胀还要硬吃,直让母亲干瞪眼。

    中秋节,村里捣糍粑的那几个石臼,要轮流排队。我母亲早早用木甑蒸好了糍粑米,却往往要在水锅里放上几个时辰,热了又变凉,凉了再放回灶火上篜热。直到排上了队,才急急忙忙端过去,捣成糍粑,是一年中只能吃上一回的美味。

     煮潲的铁锅最大,无耳,锅口能放入大簸箕,木盖异常笨重,成人也要两只手才提得稳。煮潲有专门的灶窝,大多砌在厅屋的一角,或者专门的柴房里,四四方方,上面一个圆形大口,刚好嵌入潲锅。除非锅底烂了洞眼,潲锅一般是不会再起出来,太沉,不便,又占地。每天早上煮潲,倒上一大锅潲水,放进剁好的猪草菜叶,盖上大木盖。有的人家甚至不盖木盖,就直接敞开,或者盖一个烂簸箕。宽阔的灶膛里,柴火熊熊,烟尘弥漫,燎得烧火的人脸面生痛。许久,热潲开了锅,热气四窜,潲水伴着泡沫溢出。赶紧揭开锅盖,用一根长木棍伸进锅内,按潲,搅动,平息一下翻滚的潲沫。

     多日不曾清洗的潲锅,四周粘满了陈潲,看着肮脏。锅屁股上,更是落了一层厚厚的黑烟尘。有时候搞恶作剧,用手指伸入灶内揩一下,冷不防擦上同伴的脸,顿时成了黑包公,招致追打。

红薯挖了之后,在闲暇的冬日,每家每户都会蒸红薯酒。发酵好的红薯糟,倒入洗净的潲锅,加水,盖上大酒甑,用拌和油润的湿黄泥巴条子,将酒甑与锅子周边缝隙封上。再用专门的竹筒,连接好酒甑和加满了水的过缸,摆好装酒的坛子,生火添柴。潲锅水沸,不多时,一股清亮的红薯酒,从过缸底部的瓦嘴子流出来,落入酒坛,酒香浓郁。

      差不多隔上几日,就会有不同脸面的补锅的行商来到村里,走遍巷子吆喝,在村前的树下坪地上安放火炉,风箱。不一会,便有村人提着烂了洞眼或缝隙的大小铁锅,陆续到来。

      补锅师傅推拉着风箱手杆,炉上炭火舔着蓝色焰子,熔罐里的小铁块渐渐变成了绯红的铁水,翻滚着。他坐在矮凳上,架好了一个烂铁锅,在破烂的地方,用尖锤稍稍敲大了洞眼。他左手戴了一个厚实的黑脏不堪的特制手套,拿小勺舀了一勺红红的铁水,放在手套中央,分明是一粒红珠,迅速抵住铁锅的洞眼。右手拿一个小圆柱状的布摸子,在洞眼的另一边一压一抹。一阵焦臭的青烟腾起,铁锅补上了一个平整的疤子。村人付了钱,笑眯眯地提回家,又能用上很长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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