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9年04月22日
◎嬴胡川
“ 多添一件衣服,晓得冻桐花了啵?”早上临出门,母亲见我穿得有些单薄,忙叫住我叮嘱道。“冻桐花。”哈哈,好亲切和诗意的一个词。我明白母亲说这话的意思,她是在用老家土话提醒我,注意天气变化,身体犟不过气候。是的,冻桐花其实就是倒春寒。母亲说不出要温度不要风度之类的高雅之语,但母亲知道冻桐花了,人间就又有一场流行感冒要降临了。
春日的天气是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这不,昨天户外还是暖意融融的,穿两件薄衫都嫌多,无奈昨夜潜入一场悄无声息的微雨,气温一下又回到解放前,今天与昨天的温差可达十度以上。如此忽高忽低的气温变化,稍不注意就会伤风感冒。温差是促使桐花凋落的凶手,然而人们并不从气温变化分析问题,而把桐花零落归咎于即将出洞的冬眠的癞蛤蟆和蛇等动物,因此认定只要冻桐花了,人间就有灾难般的瘟疫了。好可爱的乡亲。
桐花开处是故乡。我童年的快乐大多冻在那一树树的桐花之中,晶莹剔透,回味悠长。春天到了,故乡到处都有我们童年的印记,赌草、斗牛、捡地衣等。那个时候,桐花开遍山野,如春天懒阳,撒得满地是。玩累了,爬上多枝多叉的桐子树,躺上面觑眼看太阳,直瞧得眼睛火辣辣的疼,直瞧得太阳在眼中只剩下一个黑圆圈才闭上眼,待一会儿再睁眼看树下,树下就是一幅黑白画,父亲在秧母田里驾驭着磨耙平整水田,母亲沿着田边筑埂。谷芽子已育好,倒春寒一过,就移栽。风过,树摇,我们也抱着桐子树枝摇,桐花瓣瓣落,若雨,若雪,荡呀荡的,最后落到秧田里,父亲犁耙一过,又消失无影,再落,再覆盖,再覆盖,我们又摇。母亲抬头笑骂我们:“个挨千刀的,不帮干活,尽添乱。”我们嘻嘻回驳道:“我在帮着积肥哩。”
桐子树贱,山坡上,砾岩边,田埂上,小溪旁,夹杂在众多柏树、乌臼树、桉树林中,一点不起眼,就如冬日的一粒小小雪,一旦散落草丛中,踪影瞬时不见。桐子树长不大,长不高,品相不端,不成材,树龄稍大,便中空,因此注定是柴质。桐子叶也贱,卵状心型,有两个巴掌加起来大,上面易长一种叫“呵剌子”的虫,特毒,一旦蛰人皮肤,马上肿涨难痒,它身上毛多,长,又有人叫“八角蜂”,试想,蜂子谁敢惹?每年嫩包谷出来,我们就爬上桐子树摘桐子叶回家包包谷镆,包好后的镆或投进灶孔烧,或放进蒸笼蒸,从青瓦缝中、窗花格中漫溢满村的香味至今还在我脑际索绕。桐花也贱,小喇叭似的小白花,花蕊黑黄,花瓣有极细条纹,由内向外、由红转淡抹开,密密的,喷出来的香,浓,一闻,就如中了春天阳光之蛊,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了。
桐子花谢后,小青桐果就从浓绿的叶缝中钻出来,果长到核桃大小时,摘下来用手掐去肚脐上的凸顶,一股透明浆油冒出来,我们用这油当天然胶水粘包课本的封皮,或粘作业本破损面,牢牢的,桐油一干,呈黑褐色,久了,浸过桐油的纸面会硬化,不敢碰,一碰,纸就碎。我们有时也试着用它去粘木头或其它硬物,但一次也没成功。桐子成熟时,我们全被父母撵上山、撵上树摇桐子,桐子滚一地,父母负责挑回家,晒干,等皮烂,壳裂,再取仁,仁卖场上榨油,听说桐油用途大得很,全销往外地。母亲也会买点桐油回来,点锅灯,或感冒刮痧,效果特好。
春天越往深处走,桐花开得越盛。一看到桐花,那些被冻住了的乡村记忆,全都如满坡满岭的桐花铺天盖地地涌出来,让我们应接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