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在的位置:康巴传媒网 >> 文化 >> 康藏文化 >> 浏览文章

情牵扎坝大峡谷

甘孜日报    2019年08月09日

道孚县扎坝亚卓乡巴里村。2006年摄

扎坝妇女头饰。胡斌 摄

道孚扎巴服饰。 根秋多吉 摄

扎坝黑陶传人让雄。

道孚扎坝碉房墙上刷有蓝白相间的条纹。2006年摄

◎李左人

走进扎坝峡谷 重拾文学梦

对康巴,对扎坝,我可说是情有独钟。

从1996年8月在康定参加少数民族文化研讨会,至2012年6月去稻城考察,我先后13 次赴甘孜州到11县数十个村寨调查。从丹巴美人谷、古碉群,到德格印经院、阿须草原,再到稻城亚丁,大美川藏皆是绝美风景,康巴文化处处都散发着迷人魅力,更有那扑朔迷离的历史传说和神奇的茶马古道,令人神往。

回想起来,我在接触少数民族文化之初,便有一种预感,一种莫名的渴望。2001年8月,我再次到康定参加民族文化研讨会,会后经理塘、乡城到丽江、泸沽湖,沿途考察,就像寻觅前世错过的足迹。果然,对泸沽湖一见倾心,对摩梭文化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后来的后来,得知甘孜州扎巴藏族也实行走婚,他们聚居在雅江和道孚两县交界处的鲜水河扎坝大峡谷。“她”就在那儿,隐隐的具体而缥渺地闪烁着,吸引着我。恰好我任教的少数民族干部班就有雅江、道孚的学员,有一位是扎坝的乡党委书记。真是喜从天降,天遂人愿。

2005年4月,我第一次涉足扎坝大峡谷,从此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与扎坝结下不解之缘。这是一次宿命的际遇,一场美丽的邂逅,我一生最为独特的经历。

扎巴人居住的鲜水河峡谷长约160里,被称作“走婚大峡谷”。扎坝的母系氏族社会遗存和走婚习俗,是古老婚俗文化的活化石,是研究古东女国极为宝贵的资源。扎巴人走婚比摩梭人走婚更古朴更原生态,更完整地保存了走婚制,而且更为奇特。他们必须徒手爬上刀削斧劈般笔陡的碉房,翻进姑娘的窗户才能谐云雨之欢。若没有强健的体魄和高超的技巧爬不上楼,便只能望墙兴叹,所以当地把走婚叫做“爬房子”,被称为飞檐走壁的浪漫爱情。

爬墙,是扎坝走婚的一大特点。

我在走访川西藏区若干走婚和类走婚的地域后,提出了“爬墙文化”的概念。意指当地以男子爬墙走婚,或爬墙同喜爱的女子谈情说爱为标志的一系列与恋爱、婚姻、家庭相关的观念、道德、情感和风尚习俗,还包括草地牧区如雅江、道孚、康定、金川、马尔康、松潘、黑水、红原等地“钻帐篷”幽会的习俗。

钻帐篷犹如爬房子,进入帐篷“同居”与爬墙走婚的实质完全一样。爬墙文化还包括具有爬墙特征的“类走婚”,所谓类走婚与扎坝爬房子的不同处,在于走婚的扎坝是母系家庭,而康定、九龙、马尔康、金川的爬墙却是在一夫一妻制里的婚前行为,不是完全意义上的走婚。

爬墙文化带涵盖了川西北藏区十来个县数十个乡数万人的地域,涉及了从“原生态”走婚(扎坝的“爬房子”)到半走婚(婚前走婚,如康定县沙德乡、九龙县汤古乡的“爬窗子”,马尔康县梭磨乡、金川县马奈乡等的“爬墙墙”),到只爬墙谈情说爱而不涉性爱的风俗(丹巴县巴底乡等的“爬墙子”),都属于爬墙文化范畴。类走婚现象是从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中出现的一种母系习俗与父系风尚兼容并存的文化现象,是爬房走婚的衍化形态。

众多爬墙走婚及类走婚田野个案的发现,为我们提供了研究母系制社会及其向父系制社会过渡的鲜活样本,众多走婚爬墙文化田野个案的发现,极大地丰富了藏区的民族文化宝藏,其所具有的神秘和人性魅力,为发展文化旅游提供了有力的支持。仅此一例,便足以看出康巴文化的丰富多彩奇特绚丽。 我对扎坝感兴趣,本是出于学术志向,试图捕捉走婚的原生形态,追寻梳爬扎巴族群的文化,考察扎坝今天的母系氏族,弄清他们的“昨天”“前天”是怎样一种情景,跟我们主流社会今天的生活有着怎样的联系,从而形成一部民族学著作。

进入现代,扎巴传统文化正在迅速改变,许多文化遗存消失。如果母系制走婚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消失,必然引起生活方式的改变,走婚文化将可能“湮灭”。一种紧迫感催促我加紧进行田野调查,积累了较为丰富的第一手材料和影像资料,广泛搜集了大量与扎坝及康巴相关的文字资料。除了对扎坝和爬墙文化带的关注,我还几次赴泸沽湖落水村(云南宁蒗县)、泸沽湖镇博树村(四川盐源县)、屋脚乡利家嘴村(四川木里县)调查,同摩梭人的走婚进行比较研究。2006年底,我拟出了《扎坝走婚大峡谷探秘》的详细提纲,一切都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2009年3月,一位朋友听说我在研究走婚大峡谷,约我写电视剧本。多年从事文化社会学研究,要将理论思考切换为形象思维,是巨大的跨越和挑战。犹豫再三,我终于挡不住潜伏于心底的文学梦的诱惑,放下学术写作,动笔创作电视剧。

追寻扎坝往事 创作《女儿谷:1937》

春去秋来,酝酿发酵。我以赵留芳1937年—1938年在扎坝赈灾、推行保甲制的经历为依托,以他发表的《查坝调查记》(《康导月刊》1938年9月创刊号)为依据,调动我亲临“现场”的积累,那些采拮到的繁琐细事,那些枯燥的数字和素材,渐渐复原成“昨天”的真情实景,那些离我们并不久远的人物一个个鲜活起来,于是22集电视剧《走婚大峡谷:1937》的故事梗概便跃然而出。

2010年8月,突然得知拍摄资金出了问题,迷茫之际,我读到我国第一部文化人类学长篇小说《走婚》(赵宇共著,作家出版社2001年出版),顿然有悟,决定将电视剧改写成小说。小说体裁比电视剧更为自由,可以将历史、风俗、叙事与文化人类学研究融为一体,诠释我实地考察的现场感悟及研究成果,便于盘活我对扎巴文化的思考,呈现对人性本质的一种理解。于是,我尝试着用新的手法创作一部文化人类学小说《女儿谷:1937》。

本世纪初,重新认识他者、向异民族和“原始文化”学习的热潮日渐高涨。小说家站在文化多样性立场,不再以猎奇心理看待他者。以彼为镜,反躬自省,反思所谓正统的文明道路,以自我批判的眼光重新审视痴迷于物质享乐主义的现代文明,于是产生了文化人类学小说。小说写作“自觉地向文化人类学汲取知识养料,并将人类学所关注的非主流的异文化,即形形色色的文化他者,作为创作灵感的新源泉”(叶舒宪《人类学小说热潮背后潜隐着文化反思与批判精神》,2006年3月25日《文艺报》),这是对以汉文化为中心的文化视角的一种颠覆。

对我来讲,蹚进70多年前的鲜水河,追寻峡谷往事,是对人类深层隐秘的一次探究,对人类的文化基因的一种解读,而且也是出于对多样性文化建构的思考,为长久以来被视为另类和异端的走婚文化正名。同时,有了文化人类学小说的文本体式意识,便不局限于讲述故事,而是有意识地去进行文学形式的探索与实验。

《女儿谷:1937》虽然描写扎巴藏族走婚,却不单纯追求地方民俗展示和风土寻根;它依傍史实,演绎故事,却不像历史小说那样以记录历史、展现历史为己任,或以历史题材借古喻今、借古讽今;它是“还原性”书写,是凝魂聚气,借他鉴我,增强自信,既守住自我又传承拓展励志图新。

《女儿谷:1937》也和同以走婚为题材的《走婚》不同,该小说作者赵宇共以考古遗存、古史传说为依据,凭借文学想象将其生活化、故事化,从而绘就一幅远古祖先们的历史画卷。而我,则是从至今仍在走婚的鲜水河峡谷扎巴人和泸沽湖、利家嘴摩梭人的现实生活中提取素材,结合历史资料、民俗史料进行创作,还原1937年扎坝的历史,重现其生活场景和社会现实。

小说本是虚构,但《女儿谷:1937》追求记实性。作为背景的事件,如清末川滇边务大臣赵尔丰实施改土归流、民国年间废黜土司头人、红军长征过道孚、诺那事变、特派人员在扎坝救灾推行保甲制等,都是历史事实。而小说的人物、故事、情节,虽多为虚拟,却以艺术的“真”反映社会之“实”。作品展现的扎坝大峡谷的风土人情,扎巴人的走婚、偷婚、母系大家庭、头人之间的恩怨情仇等等世俗生活,则是历史景象的再现。

《女儿谷:1937》借助人类学临场对历史纵向的严谨考察和文学神游冥想的翅膀飞翔,寻求故事虚构性与社会人文环境记实性的统一。历史学家桑兵提出史学研究也应“回到历史现场”,他说:“所谓回到历史现场,不仅要回到一定的空间位置,回到事情发生的那个时代或那段时间,而且要设法回到当时当地,回到事情正在发生的过程之中……以达到亲临现场,身历其境的效果。回到历史现场,就是要和历史人物一起经历其事,而且不是作为旁观者,也不仅仅是参与者之一,而是和所有亲历者一起经历他们各自所经历的全部过程。人类学的实地调查,严格地说并不是外来者的调查,而是通过参与实地生活,成为文化内的一分子,用由此获得的体验和感悟来理解当地人的思维和行为,而不是借助于外来者的猎奇记录品头品足。犹如上演一出戏剧,研究者如场记,知道每一位角色做什么和为什么会这样做。他只是客观地展示实情,而不必导演剧情。”(《从眼光向下回到历史现场——社会学人类学对近代中国史学的影响》,《中国社会科学》2005年第1期)

把这段话用来解说文化人类学小说创作,也非常的恰当。写作《女儿谷:1937》,必须实地考察,必须“回到历史现场”。只有亲临现场,以人类学的眼光,探究历史事件、人物言行等背后存在的复杂社会关系和具体相关联系,和所有人物一起经历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了解他们的日常生活状态、所思所想,熟悉他们的言语习惯和行为方式,从而把握错综复杂的历史事实,描绘出接近历史真相的图画。

如果从2001年8月去泸沽湖洛水村探询摩梭人“色色”(走婚)算起, 到2006年10月自扎坝峡谷学优村调查扎巴人“朵苟”(爬墙)返回止,对走婚文化的调查历时整整五年,加上撰稿修炼“坐功”的五年,完成《女儿谷:1937》的创作真可谓十年磨一剑。

我曾作小诗《走进女儿谷》记之:

趁些许疯癫,星夜直奔女儿谷

何其有幸,把定今生机缘

马不停蹄,追踪大峡谷的风云变幻

时光如水,掬起一捧捧岁月的碎片

年年岁岁,长途跋涉

书斋草野,翩翩然飞来飞去

桑间濮上,野有蔓草

鲜水河见证了走婚传奇

酒入枯肠,千回百转

七分酿成故事,三分化作悲凉

十年呕心沥血,砺得剑气如霜

更有那,东女国的牛皮船,犹在梦里晃荡

走进女儿谷,是我一生最为独特的经历!

我对康巴、对扎坝,一见钟情,情有独钟!

(图片除署名外均为李左人 摄)


  • 上一篇:藏族诗学杂谈
  • 下一篇: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