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19年12月02日
◎王吴军
听雪。
在静静的夜半时分,在老家的旧房子里。雪声细细。这是深冬的雪。雪声在寂静的夜色中,一点一点,有了无限的凉意。犹如是好久未曾来往的朋友,有一种安静的、淡淡的情愫。躺在黑暗中,听雪的声音,细细的清响,像是一句句的话语,不急不缓,不近不远,连绵不断,只是清晰而静静地持续着,向着前方,向着夜的深处,一声一声,从未走远,与人相伴,让人愉悦,让人安静。这样的雪夜,真的像极了我正在前行的时光,悠长而充满了酸甜苦辣的时光。执着的歌声,微带着叹息的歌声,在盎然前行的脚步里,回荡,回荡。
在雪的声音里,我是没有入眠的。窗外的夜色中,故乡的大街小巷沉默着,路灯如谁人的眼眸,亮着。其实,我知道,在这美好的雪声里,大街小巷也是不愿意入眠的,它们也在静静地倾听,倾听着这让人愉悦的雪的声音。这不愿意入眠,染着冬日的恬静,悠悠的恬静。是的,这恬静仿佛来自于久远的岁月,而不是春夏秋冬的季节更替。傍晚时分,当我走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无端的下意识的用手拉紧了衣领,之后才恍然懂得,原来还是昔年的凉意,重新来与我相会。
我在雪的声音里,情思婉转,觉得自己就这样度过了一年一年的时光。是渐渐老去吧。渐渐老去应该是凉意渐浓的。像是枫树的叶子在秋风里刚刚有了迷人的色彩,红得还未酣畅,还不浓艳欲滴,还没有在灿烂的阳光下红艳如火。
晚上睡觉前,在镜子前经过,我忽然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在镜子前停下脚步,我看见镜子里的男子,像是一片颜色渐渐失去光彩的叶子。
这是我素来不喜欢的渐渐老去的模样。
我曾经弄不明白,时间的风尘是如何让世间的事物老去。我把一位朋友送我的画挂在堂屋的房间里,时不时地欣赏,一个人,却总是欣赏之下便会心一笑。然而,有一天我拿出了另一位朋友送我的画,两个人的画对比一看,心中骤然一惊。春风秋雨,那些原本明媚的风景在时光的流逝里竟然老了,暗了,不是那么丰盈饱满了,不是那么生机盎然了。
镜子里,此时的这个男子,色彩黯淡地成了一幅旧日风景。那些明媚的、爽朗的、生龙活虎的时光,将离我渐行渐远,犹如是十里长亭折柳而去的人。
那些蓬勃的、激越的、怦然心动的情绪,也在时光里渐渐安详宁静下来,慢慢的,就有了这静夜听雪的闲适之情。
听雪。听得让自己成了一块安静的石头。听得让自己成了一泓幽静的湖水。沉静,波澜不惊。古人在歌楼上少年听雨,有着红烛昏罗帐。古人在壮年时听雨客舟中,有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我,在听雪的时候,也是如此情怀。
是的,而今听雪静夜中,心事已淡然。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窗外雪儿片片到天明。
这是宋词的意境。
我喜欢宋词许多年了。少年时喜欢读宋词,总是觉得心中的忧伤与宋词中的忧伤相同。如今喜欢宋词,是喜欢其中的悠远和宁静。人生处处都能听雪,少年时,壮年时,老年时,仿佛那雪的声音越来越慢,是从山上往山下走的节奏,夕阳已经安详地沉落在远处。其实,雪依然是雪,是听雪的心渐渐慢下来了。慢下来了,慢得一任它雪儿片片到天明,到下午,到傍晚。我的心情,不急不躁,一半是喜悦,一半是淡然。
窗外,深夜的雪,静静地飘落下来,飘落在房顶上,飘落在树枝上,飘落在窗台上,飘落在大地上。雪的声音,响在故乡,也响在异乡,响在深夜,也响在清晨,响在原野,也响在山水间。
雪的声音响在梦里,也响在梦外。雪的声音响在夜里,那声音犹如亲朋好友亲切的话语,细细的,轻轻的。雪在窗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甚至还有更长的路要走,所以,雪走得那么缓慢。雪的声音响在时光里。就像我 走在时光里一样。我的脚步也走在时光里。抬眼看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索性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不急,慢慢走,带着欣赏的目光和心情,去走人生的路。
在这个冬天的深夜,我听着雪,自己在默默地和自己说话,我想着远方的一切,也想着身边的风景。我想到了无关重要的名利,名利其实是可有可无之物。我想到了不会再见面的某些人。我想到了真挚动人的爱。我想 啊,想啊。
想啊,我要自己淡然地接受时光给我的一切。
我要让自己安静地去拥有遇到的一切,比如这深夜的雪声。
带着凉意却无比美好的雪声。
我静静地倾听。
听雪。
静静倾听,这雪,这雪的声音,那么美,那么让人迷恋啊!
听雪,在宁静的时光里,世界是那么安详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