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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菜瓮

甘孜日报    2019年12月17日

     ◎黄孝纪

     当嫩嫩的仔姜从土里挖出来,当紫红或者浅白的八月豆成了村庄大碗里的常菜,树叶黄,秋渐深。挑一两个掏浅了的腌辣椒瓮,腌进去一盆切好的仔姜,或者晾晒过的八月豆,充实一下响水瓮,也是断然少不了的。

      这辈子定然是离不开腌菜瓮了。

     尽管按照所谓科学的讲法,腌菜吃多了,于身体无益。不过,自小养成的饮食习惯,无论走到哪里,离家乡有多远,都难以改变。因此,三两天没吃上家乡风味的腌菜,就想得很。有时常年生活在口味殊异的异乡,就干脆从家乡带一两只腌菜瓮来,自己腌制四时菜蔬,自得其味,自得其乐。

      在我儿时的故乡八公分村,腌菜瓮也叫响水瓮。那个时候,我的逼仄的青砖黑瓦的木板楼上,拥挤地放着各种坛子和瓦瓮,一律落满了灰尘。腌菜的响水瓮自然是不少,有大的,有小的,鼓着胖萝卜肚子。瓮颈上围一圈外伸的瓮唇,向上翘曲,唇里积着一圈静水。一只瓦钵状的瓮盖,倒扣下来,盖在瓮唇上,盖住中央凸起的圆柱状的瓮口子。这些装了腌菜的响水瓮,偶尔会从静水里鼓出一个气泡来,咕嘟响一声。或许,这正是得名的缘由吧。

      阳春三月,满眼葱绿,百花盛开。经过一个长冬和春天,瓮里的腌菜已然不多,有的瓮更是空空如也。这个时候,菜园里的大青叶菜,我们叫风菜,开始长蕻开花,大头萝卜也已壮硕成熟。砍风菜,挖大头萝卜,是这段日子村人的重要农活。家家户户,挑着一担一担的风菜和大头萝卜,在溪边,在圳边,在河边,在池塘边,慢慢清洗,摘叶,削根,刨萝卜皮。之后,水灵灵的,晾晒在溪岸河岸的草地上,空空旷旷的禾场上,长长短短的竹篙上,晾晒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

      晒焉的风菜秆子,翠绿,肥厚,切成段,巴掌大小,放盐揉搓后,满满地腌进响水瓮。白白圆圆的大头萝卜,则切了缨子。缨子腌成略带酸味的水腌菜。萝卜切成拇指厚的均匀薄片,像白豆腐,撒满大簸箕,大团箕,再晒一两个太阳,就能搓盐入瓮。在此后的两三个月里,这些腌菜是村人日常三餐的重要菜肴。尤其是在农历四五月间,粮食青黄不接,应季的菜蔬也还没有长成,那段难挨的日子,幸亏有了这大瓮小瓮的腌菜。这个时候,倘若家中还剩有红红的辣椒灰,又甚或是霉了小半缸黄豆酱,把腌风菜秆子和大头萝卜一拌和,红红辣辣的,酱香喷喷的,咸咸脆脆的,还真是让人馋涎欲滴的佳肴。

     进入盛夏,村庄的菜蔬丰盛起来,苋菜,辣椒,茄子,苦瓜,南瓜,冬瓜,水瓜,长豆角,蛾眉豆,西红柿……菜园里,田埂上,溪岸边,房屋旁,到处绿意盎然,瓜菜盈盈。不久,新鲜的红辣椒一天天多起来。主妇们又忙碌开了,摘红辣椒,洗红辣椒,用盾刀盾剁一木盆一木盆的红辣椒,加了盐,腌进一个个洗干净、又在太阳底下暴晒过的响水瓮。村人嗜辣,腌辣椒无论是直接掏一碗做菜,还是炒蛋,炒鱼虾,炒泥鳅黄鳝,炒田螺,炒鸡鸭,炒豆腐,炒猪肉牛肉,无不是美味,因而总要尽可能多腌几瓮,以备未来一年之需。腌长豆角,腌茄子,腌冬瓜,也正当其时。这些时新的腌菜,只要与腌红辣椒一拌和,色香味就全出来了,要辣有辣,要脆有脆,要软有软,好吃得很。

      当嫩嫩的仔姜从土里挖出来,当紫红或者浅白的八月豆成了村庄大碗里的常菜,树叶黄,秋渐深。挑一两个掏浅了的腌辣椒瓮,腌进去一盆切好的仔姜,或者晾晒过的八月豆,充实一下响水瓮,也是断然少不了的。

冬季说来也就来了,晚稻收割后点下的萝卜种子,再次将广阔的田野装扮得碧绿如春。村谚说,一夏一秋在身体里积攒的热毒,要一个冬天的萝卜才能消解。萝卜白菜也就顺理成章,在漫长冬季里,成了村人最主要的菜肴。天是一天比一天冷了,灶里的柴火从早到晚不再停歇。在日复一日消闲的日子里,原本丰盈的响水瓮,也渐渐空了。

      萝卜却长得越来越茂盛,青叶长长,萝卜白胖水灵。天天拔,人也吃,猪也吃,还是吃不了。这自然难不倒手巧的主妇们,挑了个大又长的,水嫩嫩的,剖边,切条,放在灶上的烘笼里,烘成一扎扎干乎乎的干萝卜条。   干萝卜条装进薄膜袋子,密封好,能长期保存。村人常把它腌入辣椒瓮里,做成腌萝卜条,吃起来红红辣辣,咸咸脆脆。又或者空出一两个腌菜瓮,刷洗干净,把挑选好的萝卜倒入木盆,盾刀盾碎,直接加盐装瓮,腌成水嫩嫩微微酸的水萝卜。这样,到来年春暖花开,阳春三月,一家主妇,就能细水长流,从楼板上的大大小小的响水瓮里,掏出一碗一碗她所需要的内容来。

     在我上初中上高中的那几年,离家远,读的是住校。每个星期六的下午,提两个空空的罐头瓶子回家。星期天的下午,再提两罐满满的腌菜,有时扛一袋米,返回学校。两罐腌菜就是一周里每餐的菜肴。

     故乡的腌菜瓮,见证了我的成长,给了我一生不容更改的口味和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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