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沿江江南纵有千般的好，但也有其不如意的地方，譬如小雪无雪。这几年，每到立冬以后，我就特别在意天气的变化了，我知道天气在一天天地变冷，我喜欢这样渐渐变冷的过程，并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喜欢寒冷的天气，而是我在想，今年的天冷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一场雪呢？可是这些年来，雪下得越来越少了，不只是小雪时节难以见到一场雪，即使是在整个冬天里，也难以见到一场酣畅痛快的雪了，这多少是有些让人遗憾的事情。

     前几天，看到北方的一位朋友发了几张图片来，图片是他随手拍的，一张图片是他在自己家的楼上俯拍的，照片拍的是楼下的街心广场，广场上已经被雪覆盖了。另一张的道路上虽然没有积雪，但雪融化了，水淋淋的汪成一片，沿路的树叶上开着朵朵的雪花，洁白如棉朵。小雪初霁，风吹在脸上是清冷的，雪后的空气清洌，感觉非常清新，再看看树上的雪，单薄，却又真实。我想，如果此时我正走在这样的一条街道上，心里一定是欢喜的，小小的一场雪，也是生活中一个小小的惊喜。

      这样被我宝贝着的一场小雪，在北方，人们大概早已司空见惯了，并不能引起他们太多的注意，也许因为雪太常见了，北方人可能是恼雪的。而对我来说，在小雪将至的时候，能见到这样的一场雪，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哪怕它与我隔着千里之遥，哪怕今天我在晚饭后沿着公园的湖边走上一圈，身上还要出微微的一身汗，哪怕天上的云层厚了，凉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吹来，这并不影响我对小雪时节降临的一场小雪的关切，我也知道，这个季节，我生活的小城是不会有一场小雪的。

      在对沿江江南气候的描述中，“四季分明”这个词是我非常喜欢的。这是从教科书上读到的，也是现实生活给我留下的印象，我一直觉得，我的家乡就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地方，它有着季节的种种美好。那些细微而又渐变的时节，像悠然而又漫长的日子般，温凉寒暑，绵长有序，如敲着慢板般不紧不慢。

      小雪时节，江南草已枯，此时的水稻已经收割，新栽的油菜，绿叶还没有覆盖住田垄，裸露的土地潮湿黢黑。风从旷野上过，才知道初冬的瘦弱，那么简单地写下了一阵风的横平竖直，田野是空旷而又荒凉的。

     初冬时节，我喜欢在清晨，站在村东的高岗上望一望远处的田野，清露重而寒，但仍未凝结为霜，霜覆盖了季节的厚重，而露呢？它有理由让我们相信，季节仍然轻盈。清露虽寒凉，但经不起太阳的温暖照耀。太阳甫一出来，田野里的雾气很快地便升了起来，如清晨村庄的炊烟般，扶摇而上。远望田野，是一层茫茫的浅雾轻岚。渐浓渐白。雾浓的浅水边，一株乌桕树，叶子在晨雾里挂着的点点清露，像是离人的腮边泪，流了一树的鲜红。远远的水杉树，一棵挨着一棵，呆呆傻傻地立在那儿，愣愣地，着了一身的金红、赭红、砖红，像是染坊新染出的布匹，一匹匹地挂在了树上，挨挨挤挤地晾挂着一树纯粹的色彩，呆萌得可爱。

      前两天，听人说，早晨起来看见草上的霜了。我一脸的诧异，我家楼下银杏的叶子还是绿的，这段时间也感觉不到冷，真的会下霜吗？也许城市之外，田野里真的下过一场霜了，可能霜不厚，在我起来的时候霜也已经融化了，或者，那一场霜只是下在了郊外，我是无从看见的。而站在小雪时节的沿江江南，我只能看一片雾岚和雾岚中的田野，也在看远在远方的一场小雪，这多少有些无奈。也许，我也想起了多年前的小雪时节，在沿江江南下过的一场雪，那场雪覆盖了我关于雪的记忆。

     小雪无雪，是有些令人心生遗憾的。在小雪时节的江南，我还是希望看到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