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0年03月27日
◎梁新会
饮牛坡里的柿子没有人要,满树的火晶柿子像着了火一样耀眼。村里人都用粮食做醋,母亲也是,但是母亲听人说柿子也能做醋。可母亲从来没有用柿子做过醋,往年村里的柿子还没有熟透,就有人上门收购来了,母亲舍不得花钱买柿子做醋。今年奇了怪了,满树的柿子突然没人要了,母亲盘算着今年一定要用柿子好好地做一回醋。
柿子树长得高大,母亲够不着,只好用挠钩摘,要是母亲年轻十几岁就好了,她爬上树想摘多少就摘多少。要是村里能有几个年轻娃娃就好了……母亲每天拄着挠钩,提着笼去坡边摘柿子,回来时满脸欢喜,全然忘记了胳膊快被勒断了。深秋了,麦苗已经一拃高了,苹果卖光了,村里人闲得心发慌,就凑到一起打麻将。打麻将的人笑话母亲不会享福,柿子便宜得没有人要,人都拿苹果喂猪了,谁还希图几个烂柿子,你还把石头往山里背。母亲却像沾了大便宜似的说柿子长得繁得快把树股压断了,人看着就心疼。
母亲记得年轻时,村里人去山上割麦子,顺手都爱揪几个山桃、柿子,带回来给娃娃当零食。女儿爱吃软蛋柿,常把母亲带回来的硬柿子塞进刚晒干的麦包里,一天捏个没遍数。母亲怕柿子软了把麦子糟蹋了,叮嘱女儿数好个个,不敢叫蛋柿软在麦包里。女儿心灵,放几个吃几个,从来都没有遗漏过。
女儿是母亲的心尖尖。母亲平常话不多,但要别人提起女儿,她就不免多说几句:我女子是天神给我施的乖娃,从小到大念书没有叫大人说过一句,没有和娃娃伙打捶闹仗闯过祸,也没有叫人操过心,就像个柿树苗苗一样教风吹大了……
女儿如今吃不上老家的软蛋柿了,但女儿爱吃母亲做的醋,每回临走时都要提上一壶。女儿说外面的东西爱掺假,不如自家屋里做的放心。往年柿子金贵,母亲都是用杂拌粮食做醋,今年柿子成了,做点柿子醋捎给女子,叫娃尝尝鲜,不知道娃有多高兴……母亲会做各种事情,大凡村里女人会做的她都会做,别人不会做的她也想办法学着做。母亲就像一头牛,一年四季不得清闲。
母亲想起女子忍不住偷着笑了。就在前两天,女儿给母亲打电话说是钢丝球洗锅爱掉渣渣,教母亲把家里的钢丝球扔了换成丝瓜,还说她上网买了十个丝瓜,用起来很顺手,准备给母亲邮寄几个。母亲连忙说瓜娃呀,再甭胡花钱,咱屋门前的丝瓜架上结了十几个大丝瓜……
女儿没有忘本,母亲思量起女儿就浑身是劲儿。女儿小的时候,家里太穷,大人成天没黑没明地在土里刨,能让娃娃吃饱穿暖就算是能行人了。母亲最头疼的是过年了,还让女儿穿着带补丁的旧衣服,女儿吃穿上不弹嫌,只要母亲让她上学就行了。女儿经常拾大人的烟盒盒算题,最后考上了大学,留在城里上班。女儿孝顺,结婚成家有了单元房就把母亲接到城里去住,母亲去了生了一次病就再也不去了。母亲说娃们都是乖娃,可她是个土命,一辈子就是要跟黄土打交道……院里的柿子已经堆成了小山,如果做醋的话恐怕有点少,母亲决定明天下午再去摘柿子。
胳膊粗的柿子树股被人砍断了,胡乱扔了一地;熟透了的软柿子摔破了,火红的柿子汁像鲜血一样泼洒一地;树下厚厚的落叶,艳红如锦,四处散落的柿子躲进了落叶之中,仿佛受惊的孩子躲到了娘怀里多少寻找到了一点安慰……母亲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是那个没良心的干的?你把树砍成这个样子想干啥?这树长在坡边崖畔,六七十年了,过去遭年馑的时候,这一坡的柿子可救了咱村人的命……唉,可怜的树,招谁惹谁了?
母亲捡拾起摔伤的柿子,用衣襟轻轻擦去泥土,就像扶起一个摔伤的孩子一样,满脸慈爱。满地的柿子,就像无数被人遗弃的孩子,可怜巴巴地希望母亲把他们捡起来带回家。母亲刚捡起脚边的这个,远处的那几个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巴望着母亲赶快把他们也捡起来。母亲似乎变得年轻了,她像个纺织姑娘一样来回跑动,动作敏捷,不知疲倦。偌大的粪笼里已经冒出了一个山尖,再也塞不下一个柿子了。母亲望着满地的柿子,犹豫起来。母亲老了,根本提不动满满一笼柿子。满地的柿子,哀求着母亲。母亲想起女儿小时候看见了要饭的,总要领回家里,让她舍点饭菜。母亲心软,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给要饭的一碗热饭。女儿说母亲是个好人,好人不会让可怜人空手而归。母亲忘记了疲劳,一下又一下地捡起起来。
日头偏西了,饮牛坡边的风大了起来,吹得母亲睁不开眼。母亲的头发偧了一头,很像路边灰白的芦苇。母亲顾不上捋一下散乱的头发,不停地捡呀捡呀,她想把地上的柿子都捡回家。笼边已经堆起了一个红色的山包,母亲还在不停地捡着。母亲边捡柿子边喃喃地说:这柿树长这么大不容易。我十八岁嫁过来的时候,这柿子树就长成了。柿子树不要人管,也不生虫害病,结个大蛋柿软软甜甜,老婆娃娃都爱吃……老天爷,人都说树大了就成神了。砍树就是伤了神的手脚。老天爷,你就发发慈悲,饶恕我们庄户人,砍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这柿树还有用处,柿子能做醋,柿子真的能做醋,柿子做的醋好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