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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玛措,歌声中的河流

甘孜日报    2020年03月27日

   ◎此称 

   被游客称作“香格里拉山”的一群山坡,在当地人看来,都是一些需要随时敬拜的神山,被村民们亲切地称作卡日神山。卡日神山不仅是奶子河周边村落的主要神山,听当地人说,只要生起信仰,谁都能得到祂的眷顾。因此,在以前,能看见南来北往的过客向着卡日神山煨桑祈福。

   外来人一看卡日神山,仅有一座山,且没有横断腹地的那些山峰一样雄奇险峻。山体轮廓轻弱、植被稀疏,到处都是细碎的石子,并没多少令人悸动的震慑力。

   只有在山顶的劲风中猎猎飘动的经幡、山间的煨桑台和玛尼石,才让人觉出这些山丘已被封为神山,必定有着隐秘的性格或身世。再去看山顶乌云缭绕、鸦群盘旋,似乎开始有了某种神秘的灵气。

   正在田间施肥的尼玛大哥放下锄头,面向卡日神山说道:“这怎么可能只是一座山坡呢!你仔细看看,卡日神山周围,共有十八个兄弟神山,那块白色岩石到这棵小柏树之间是一座、那边的煨桑台到这边的经幡之间是一座……”顺着尼玛大哥的指头看过去,我顶多能够认出三座稍微有些独立的山体,实在没法认全赫然在前的十八个兄弟。尼玛大哥却振振有词,不由分说地指认到第十八座神山,像在标线明晰的地图上指出汉地十八省。

   神山脚下设有众多煨桑台和经幡架、玛尼石。旁边有多处源头汩汩冒水,水在一处洼地里积流成湖,最后向着西北方向缓慢流淌,在地势平阔的建塘坝子上,形成了一条宽阔的河床。藏房、青稞架、牛羊和任意驰骋的马匹,都围着这条河流构成香格里拉的生活景象。

   在地产事业逐年火热的香格里拉,这条河流像是一条遗留的线索,可以让我们窥见香格里拉传统的生活格局:一条河流自北向南横贯半个草原,河流两岸是黄墙木瓦的民居,成百上千的牛羊在两岸丰饶的草甸上悠然徜徉。青烟苒袅,群禽绕旋,偶有商客赶着铜铃清脆的骡马,穿过村间的土路,在河边的坝子上卸货休整。河流的名字也被南来北往的异乡人编进弦子或锅庄词里,传唱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建唐众山有桂冠

并非人为立桂冠

山顶桂冠为天成

建塘众水有奶子

并非舀奶灌水中

河面奶子为天成(德钦弦子词)

   这条河流就是被香格里拉人尊为母亲河的翁玛措。

   翁玛措、藏语意为奶子湖,在汉语中,惯用“奶子河”。发源于香格里拉松赞林以南的卡日神山下,流经措果龙、佐瓜村、旺池卡等三个村落后,最后匿迹在伊拉草原的广大沼地里。说是河,其实有点言过其实了,从源头到入“海”口”,除了刚开始的一小段,并不具备作为河流的条件。

   在藏族的命名传统中,对江河湖海要降格理解:被称作河流的,可能是一条小溪;被称为海的,可能只是一面湖泊…… 如果把滇藏大地上的江河湖海按字面直译过来,确实会让汉语世界的朋友们感到费解,这仅仅是因为两种语言的外延差异所导致的。约莫六公里的流程中,奶子河河面多半是停滞不动的。凝滞的水面上要么水草簇生、要么覆满厚实的水苔。甚至在有些地段,河水潜流在沼地下,仅露出一滩枯硬的水草,牛马和猪群泡在其中,双眼迷离若有所思,提前享受着建塘高原无比珍贵的夏天。

   奶子河不论再小,都应该被称为河流。在迪庆众多大小不一的河流中,她恐怕是最负盛名的,她是众河之星。人们对建塘的理解,多数是从这条河流开始的。打马往来的父辈们,可能没少受过这条河流的恩泽,在弦子和锅庄词里,对奶子河的赞美之词不在少数。

   “建塘奶子河畔,不觉破晓见艳阳…… ”

   类似这样的词,让人对建唐草原无比神往。对草原或河流的美好想象,都被凝缩在几行简练的歌词中。

   在建塘坝子上的众多溪流中,奶子河不算是最大的。是什么原因让她在迪庆藏区负有盛名?很多人甚至不知道哪一条是奶子河,但不会不知道香格里拉有一条河流叫做奶子河。或许是因为那段关于奶子河的传说。

   关于奶子河的命名,有一段凄美的典故。话说六世达赖喇嘛圆寂前,曾留下一首诗谶作为寻认转世灵童的线索:洁白的仙鹤啊,请把翅膀借给我,我不会飞得太远,转过理塘就飞回。六世达赖喇嘛圆寂后,人们根据这首诗谶,在理塘的一个普通人家找到了灵童,刚要公之于众时,拉萨的某个权贵家族想把自家孩子推为灵童,并设法迫害已被寻认的灵童。为了躲避迫害,灵童母子翻山越岭来到香格里拉,并寄居在松赞林寺旁边的卡日神山下。过些时间后,当地村民同情母子俩衣食清苦的生活处境,每天轮流给母子俩送去一碗牛奶聊以接济,但灵童每天只喝半碗牛奶,把剩下的倒在草滩上,并祈愿干枯的草甸上生出一眼泉流,以滋养一方黎民。之后,在灵童倒奶的地方,果然冒出汩汩清流,开始在草原上蜿蜒流淌,建塘草原上的人们,藉由这条河流的恩泽,过上了比先前更加美满的生活。人们为了铭记六世达赖喇嘛的圣恩,把这条河流命名为奶子河。这是一则关于奶子河由来的传说,与六世达赖喇嘛的真实传记很多部分是吻合的,但在传记文本中,六世达赖前往避难的地方一般都认为是康北德格。奶子河与六世达赖喇嘛的传说,似乎缺少必要的史料支撑。但传说就是传说,只要当地人确信,就不用过分讲求证据,好比嫁入吐蕃的文成公主,转过几乎所有藏地村落,每个地方都会有关于文成公主进藏时路过本地的故事,如果偏要讲求论证,就会发现一个滑稽的结论:文成公主大半辈子可能都在路上转悠。

   撇开关于河流的传说,单就河流的自然现实来讲,奶子河也是一条充满灵气的河流。这条河(特别是上游)既没有被纳入当地政府的城建规划里,河道仍旧是从前的样子;也没被旅游部门归为景点加以修饰,顺流游览时,既没有舒适便捷的游览走道,也不见熙攘往来的游客,只有在田间徜徉的牛群和马匹,以及在青稞架下全意做活的农人。

   奶子河上游,是最灵秀的,在我看来,这一段更像是香格里拉传统生活的自然博物馆。田地被篱笆围着,篱笆旁边伫立着古旧的青稞架,牛群像从前一样徜徉着,红嘴鸭和仙鹤,或与牛群一同歇息,或者在低矮的藏柳上栖息着。过河时,得走过村民放置在河面上的独木桥。牧人拿上饲料来到河边喂养牛群,帮它们度过荒瘠的冬末。

   山脚下,约有五处源头。源头周围,有很多当地村民弄的煨桑台和石塔,还有一簇香柏幼苗,其上缠满了黄色的哈达,听当地人说,是被活佛加持过的,不仅为了源头永不枯竭,也为祈求风调雨顺。对灌溉资源不算丰沛的建塘高原来说,农人最怕的还是发生干旱,本来就只能收获一季的农田,如果出现旱情,就白费了一年的功夫。听措果龙村的尼玛大哥说,九几年时发生过一次非常严重的旱灾,因为当时没有什么抗旱技术,当地农民就跑去东竹林寺求助,寺院的喇嘛们用去几天时间修法“祈雨”,最后在奶子河源头放了一个宝瓶,之后旱情有所缓和。一直以来,奶子河源头对当地人来说是神圣的,不通公路前,当地几个村落曾经商量后,在村规民约里明确禁止骑马往来时,马匹在源头饮水。他们认为这种行为会招致旱情,甚至会导致源头枯竭。

   在以前,奶子河周边村落并不饮用河水,他们说这河是碱性的,还自带一些温度,寒冬时,很多溪流封冻数月了,但奶子河从不结冰,早间还能看见源头水汽升腾。奶子河的水,在锅中烧开后,还会在锅底沉淀一些杂质。直到多年前,措果龙的村民都是饮用井水,全村有一口大井,每家人清晨会到井边排队,舀上管用几天的饮用水。几年前,鉴于用水需求的逐年增大,当地政府利用奶子河源头,为周边的三个村落统一供水,奶子河真正地成为当地人的生命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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