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0年06月30日
◎马黎
离休后,我看过这样一个故事,一位老父亲在一块白布上写着“国难当头,日寇狰狞。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本欲服役,奈过年龄。赐旗一面,时刻随身。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的语句赠送给他即将出川抗日的儿子及战友。读着这段气吞山河的语句,那块洁白无瑕、朴实无华的白布,让我想起了60多年前在理塘开展民主改革和平叛工作的点点滴滴。那时,我们经常下乡,出发时组织上会给每人发一匹两丈白布,我第一次下乡时也领了一块,虽然组织上没给我们明确交代这块白布的用途,但我亲眼看见牺牲战友的遗体都是用那种白布紧紧包裹着,然后驮在马背上运回来的。所以一直以来,那块二丈白布,那些和我出生入死的战友、同志们鲜活的面容时常出现在我眼前,至今想来仍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我于1932年出生在安徽省芜湖市的一个姓汪的家庭,当时,由于家中子女太多无法养活,父母不得不含泪将只有四个月大的我抱养给一户姓马的人家,从此,我便在马家开始了我的人生之旅。在绝大多数人的记忆里,童年是一首装满欢笑、载满快乐的歌谣。而我的童年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养父养母没有子女,观念偏执的养父把所有责任推到养母身上,动不动就恶语相向、拳脚相加,对我呢,不是不理不睬就是横眉竖眼,总之,没有父爱的记忆。我的养母是个老实本分、顺从善良、言语不多的人,很会体贴人。她用善良的母性无微不至的关心我、照顾我。后来,养母为了不让我成天受到惊吓就将我寄放在了她父母(我外祖父母)身边。受过寒冷的人,最知道太阳的温暖,挨过饥饿的人,最能体会小米粥的清香,到了外祖父母的身边,我才发现人世间还有这么多的爱可以享受。然而好景不长,外祖父母相继离世,我又回到养父母身边给养父当丫鬟。那时,女儿到了十五六岁,父母就要为其张罗婚事,媒婆也会到各家去上门提亲。而我当时在养父家的地位很低,所以一直无人问津。养父也懒得为我去张罗婚事。虽然当时感到委屈无助,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感到万分幸运,试想若那时养父不那样对我,早早将我嫁人,哪会有我后来的革命生涯呢。
1949年,我在南京参军,进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军政大学学习,二野军政大学是三大战役后,我党急需大量干部尤其是军队需要大批军政干部这种形势下应运而生的一所军事院校。1950年,和我一起参加二野军政大学的学员除一小部分人去了炮兵学校继续留在部队外,其余都转业到西南军政委员会下属各单位,我被转业到西南军政委员会下属西南民族委员会,1951年,我先在西南民族学院进行了一年的文化知识学习,1952年从西南民族学院毕业后就被分配到甘孜州工作,随后于1957年被下派到理塘县参加民改平叛工作。
我刚到理塘时被分配到县委办公室工作,主要负责收集各区乡的情报向县委领导汇报,又将县委领导的指示传达到各区乡。那是1958年的一天,我正在办公室处理日常事务,县委领导让我们放下手中的工作去接人,我们立即放下工作出发,紧紧跟在领导身后,一颗忐忑的心始终漂浮不定,是谁生病了或受伤了......不知不觉中,我们走进了医院的太平间,我们要接的人已经用一块白布紧紧的包着静静的躺在那里,是下坝工作队的卜瑞祥同志,他在执行任务途中遭遇叛匪而牺牲,将生命永远的定格在了23岁,想起昔日活蹦乱跳的战友如今静静的躺在地上,很多人都抑制不住悲痛,放声大哭起来。
从此,我和县委办公室的其他同志们最怕听到的一句话就是“去乡上接人”。然而,越是怕的东西有时越要来,卜瑞祥同志牺牲后不久的一天,县委领导找到我们几个女同志,沉重的说:“上君坝工作队队长马玉根同志今天在嘎乌龙巴沟开展工作时牺牲了,你们几个女同志今天就不跟我们去接他了,你们的任务是做好他家属的思想开导工作。”马玉根同志的妻子名叫曲珍,是理塘人,平时非常乐观。接到通知来县委时,曲珍全然不知她丈夫牺牲的消息,是唱着歌来的。曲珍走进来后,我紧张得心都仿佛要跳到嗓子眼,说实话,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怎样告诉她,她日夜思念的丈夫已经与她阴阳相隔……当我们含着泪把马玉根同志牺牲的消息告诉她时,曲珍伤伤心心的哭了一场。我们对曲珍说了许许多多安慰的话。晚上回去后,我也躲在被窝里伤心的哭了一场。
我们赶跑了万恶的帝国主义,打败了反动派,建立了人民当家作主的新中国。而就在这千载难遇的好年头里,可恶的部分反动土司头人等却公然发动武装叛乱,破坏社会的发展、人民的幸福,让本该蒸蒸日上的社会事业不得不放慢发展步伐,让无数本该尽情绽放的年轻之花嘎然凋谢。我当即下定决心:决不辜负组织的信任与期望,一定要好好工作,继续完成战友未尽的事业,与叛乱分子斗争到底。
说干就干,我每天拼命工作,积极主动接受任务。由于我平时表现良好,1959年,我被派到上君坝工作队若西工作组工作,临走时我也领到了一块两丈白布。我们组长叫张元荣,内地口音,是理塘县下坝的上门女婿。我到君坝后,心想这下可以面对面的和叛匪作斗争,可以亲眼看见他们被消灭,心里甭提多激动了。然而革命工作是有分工的,组织上一直让我担任区文书,主要负责区机关运转,但我没一句怨言,把工作干得井井有条。
在君坝工作期间,给我留下刻骨铭心记忆的莫过于叛匪格沙马贡布杀害君坝俄合村工作队长昂旺多吉同志后被解放军平叛部队击毙时人们发出的欢呼雀跃声。昂旺多吉,理塘人,是君坝乡干部,君坝俄合村工作队长,牺牲时40余岁,是个和蔼可亲的好人。那天,昂旺多吉同志去俄合村远牧场开展工作,就被格沙马贡布盯上了,格沙马贡布表面上是一名老实巴交的村民,实际上他经常和躲在山里的叛匪暗中联系,当时他想要一支枪,好和叛匪们狼狈为奸,与人民为敌。而昂旺多吉同志是工作队队长,平时外出开展工作时几乎枪不离身。当昂旺多吉同志走到半路时,就听见有人从他身后大声叫他的名字。他回过头时看见是格沙马贡布后忙问发生什么事情了。跟踪昂旺多吉已久的的格沙马贡布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装着非常焦急的样子说:“你爱人在家里摔着了,情况比较严重,你还是回去看看吧。”昂旺多吉同志的妻子当时已身怀六甲,听到这个消息后他非常着急,没加任何怀疑立即往家的方向赶,格沙马贡布紧跟在昂旺多吉身后,时不时还假惺惺的说两句安慰话。当走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山沟时,格沙马贡布从身后用石头猛击昂旺多吉同志的头部,昂旺多吉同志当场就牺牲了,而格沙马贡布抢了枪以后便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昂旺多吉同志牺牲的消息传来时,群众眼里满含热泪,默默煨桑祈愿,祈愿上天惩罚凶手格沙马贡布。1962年,叛匪格沙马贡布被人民解放军平叛部队抓获并处以枪决。
平叛工作取得了全面胜利。整个村庄顿时像炸开锅似的沸腾起来。“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不少干部、战士、群众眼含热泪忘我的高呼。此时的我在高兴之余,又想起了那些牺牲的战友,我在心中默默地、一遍又一遍的念道:“战友们我们胜利了!”
今天,看见祖国各地欣欣向荣、繁花似锦,人民生活幸福安康,在万分感慨之余想对我那些牺牲的战友们说句心里话:“战友们,你们看见了吗?这盛世,已如你们所愿,请你们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