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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那水那人

甘孜日报    2020年08月06日

得妥全貌。 杨俊林 摄

得妥移民新村。 杨俊林 摄

晨曦中的得妥新村。 杨俊林 摄

在得妥遥望贡嘎雪山。 杨俊林 摄

   ◎本网记者 马建华

   连日阴雨,我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咆哮的折多河,浑浊的河水推动着河底巨大的石块奔涌向前,石块碰撞的闷响,让房子也在颤抖,河边的柳叶垂在河面,任由湍急的河水冲刷,一场滂沱大雨忽然而至,路上瞬间就没有了行人,街边的雨水如小溪哗哗流淌。远在成都的母亲忽然给我打来电话,这是她到成都定居后,每天雷都打不动的习惯......

   80年代: 改革开放,小山村困不住“发财梦” 姐姐离开山村闯蓉城

   母亲打来电话也无大事,无非就是问问我康定的天气,问我是否吃得饱穿得暖。作为她50多岁的“老儿子”,因为工作原因,常回家看看,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景,我平常难得打电话向母亲请安,这让母亲有些不满。

   父亲离开我们整整5年了,像越走越远的影子,留下的是无尽的思念。母亲总爱絮絮叨叨地讲述她和父亲的陈年旧事,泸定得妥的一草一木从来没有模糊过母亲的记忆:汛期到了,大渡河又该涨水了,这个季节,秧苗已经下田了,又到了管理玉米、种花生的季节了……。

   托改革开放的福,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作为乡上的“文化人”,父亲经常在《甘孜报》上发表新闻和科普作品,还获得过全州好新闻一等奖,在全州和乡上都小有名气。有一次,父亲在《农业科技通讯》杂志上看到,湖南益阳在举办毛衣编织培训班,一心想改变贫穷落后面貌的父亲决定让毕业在家、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姐姐去湖南益阳学习这门技艺。虽然已经包产到户了,但家里除了粮食满仓,并没有什么经济来源,母亲喂养的鸡和猪,除了少部分出售,都是自家食用。学费加路费上千元,对我们家来说,无异于一笔天文数字。

   父亲决定了的事情,驷马难追,他到了平常往来多的亲戚家借钱,但谁也不愿意把这么一大笔钱借给一个也许无还款能力的亲戚,很有可能收不回来就打了水漂。终于,一个平常没有多大往来的亲戚,慷慨解囊,父亲说立一个字据,亲戚爽快地说,字据就不用了,我相信你的人品。

   1985年9月10日,姐姐花了4.4元钱从得妥坐客车,到了汉源县的乌斯河火车站,又花了4.4元钱,坐火车第一次到了成都,又坐了一天多的硬座火车,到了湖南益阳。姐姐的“发财梦”从益阳起航,10天后,姐姐从湖南益阳回到了得妥,在街上找了一个铺子,摆开编织机,穿针引线,在织机上哗哗地推动机头,一片毛衣就出来了。

   那时候,很多乡民并没有看见过编织毛衣的机器,街边卖木耳、菌子、山药等山货的山民,好奇地把姐姐的毛衣编织店围得水泄不通。“看到女人一针一线地织毛衣,十天半个月还织不出一件,这个机器一个小时就可以织一件,还真挺新鲜。”年长的山民吧嗒着叶子烟,一声不响地凝听乡民的议论。

   毛衣编织机对于山民来说,是一个稀罕之物。但在那个没有什么经济来源的年代,山民们依然舍不得花几十元钱织一件时髦的毛衣。“赚了吆喝,赚不到钱的买卖,我们不做。”看到姐姐半个月才接一单生意,父亲喝了二两烧酒,抽着一支“飞雁牌”香烟,心事重重地说:“得妥的塘子小了,你就去成都办培训班吧,借亲戚的钱,要尽快想办法还上,我们不能做不讲信用的人。”

   姐姐便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带着父母的殷切希望,只身闯蓉城。当她来到火车南站旅馆,表示要长期租房间时,服务员认为这个年纪轻轻、穿着并不时髦的乡下人在说梦话。姐姐在火车南站安顿下来后,立即通过“摇把子”电话给湖南益阳的毛衣编织机厂达成了口头协议,姐姐以培训和代销的方式,在成都开办了西南第一家毛衣编织培训班。

   厂方负责人经过深思熟虑后,给姐姐颁发了西南片区经销毛衣编织机的委托书,并派人到成都来进行了考察。因为是代销,姐姐不用担心资金积压。租了住宿房间,姐姐又租了一间教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姐姐走进四川人民广播电台、四川广播电视报社,将拟定好的广告词交给了两家省级媒体,通过持续播放和刊登,全省各地的学员都到姐姐的培训班来学技术。

   90年代: 转观念,父亲追寻新的“土地梦” 重教育,妹妹圆了大学梦

   父亲在一次农耕时,不幸被牛角擦伤了左眼,鲜血直流,乡卫生院不具备手术条件,让父亲赶快到成都,因为交通落后,泸定每天到石棉县的客车只有两班,父亲辗转到成都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父亲的左眼球被迫摘除了,而右眼也是近2000度的近视,失去了劳动能力的父亲,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曾经想到过轻生,在子女们的安抚下,父亲度过了人生中最灰暗的时期。

   面对越来越多的学员,姐姐有些力不从心。母亲心灵手巧,在村子里手工织毛衣是数一数二的,父亲又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把家里的承包地转租给村民,让母亲一心一意去成都帮姐姐教学员。那时候,还没有打工一说,很多村民守着贫瘠的土地,艰难度日,听说父亲要转租土地,邻居纷纷上门,父亲拟定了一份土地转租合同,并把合同内容念给邻居听,双方满意后,签字画押,父亲和村民兴高采烈地拿着合同找村主任盖章。

   村主任一听,拍着合同怒吼道,全州可能只有你才敢做这样“违法乱纪”的事情吧,你看看,每年还要给你交多少粮食,我们刚消灭了剥削阶级,难道你又要想当地主,收租子吗?要是没有能力耕种,就把土地退回村集体!村主任怒不可遏,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父亲和邻居只好找乡党委书记。

   “我家里的娃娃都在读书,我又是残疾人,仅靠爱人一个人已经无法耕种土地了,土地又是我们农民的‘命根子’,土地没有收入,我们怎么生活?我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父亲见到乡党委书记就大倒苦水。邻居也说,我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又不会给你们找任何麻烦,你们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你这个情况确实比较特殊,但全州还没有先例呀,违反政策的事情,谁都不敢轻易表态。”乡党委书记说,涉及政策性的问题,还要请示县上。几天后,乡党委书记在土地转租合同上盖了公章。

   上个世纪60年代初,母亲在泸定中学初中毕业,本来已经考上了师范学校,外婆却死活要她留守家里,给她养老送终,外婆的一个错误决定,改变了母亲一生的命运。经过几年的发展,姐姐的培训班办得风生水起,教室里学员座无虚席,母亲在黑板上画毛衣的款式,教学员毛衣编织计算公式,指点学员勾边、挑花等技艺。

   那时候,山东有了“电脑提花”毛衣编织机,工艺更先进,母亲又到山东青岛接受了瑞士技师的培训,掌握了电脑提花技术。随着毛衣编织样式的多样化,母亲在电视节目中看到的新潮毛衣,过目不忘,加工出来的毛衣往往在成都市“仅此一件”。

   上个世纪90年代末,妹妹高中毕业,姐姐打算让妹妹放弃上大学的机会,帮助她打理毛衣编织培训学校的事情,父亲断然拒绝,认为做生意风险太大,必须要上学,于是,妹妹顺利地考上了本科院校,现在是成都一所中学的老师。

   新世纪: 小山村日新月异 再回乡乡愁不再是“梦”

   陪伴姐姐和我们成长的老宅经历了几十年的光阴,早已破败不堪。但挣到了钱的姐姐没有在老家修房的想法,她是想让父母都到成都去享清福。姐姐的好意,父亲并不“领情”。父亲要依靠自己的能力修建新房。他说,在得妥生活了一辈子,大渡河水的涛声,山上苍翠欲滴的树木,鲜花遍野的山坡,偶尔斗嘴的乡邻,这里有他的根与魂,他已经和家乡的一草一木须臾不可分了。

   父亲把卖耕牛和卖粮食的积蓄拿出来,准备建房。当时,交通不便,建房的材料无法运进来,他就请了一个赶牲口的老头儿,每天从大渡河边驮运河沙水泥上来,备好建材后,他草拟了一个图纸,请来匠人开始了他的“新居梦”。2006年,一楼一底的新房在父亲一个人的操持下,终于落成。乳白色的墙砖、褐色的地砖,门外百花争艳的风景,父亲坐在沙发上,惬意地喝着茶,心花怒放。

   在成都打拼10多年后,姐姐还是没有能够在成都站稳脚跟,在她的生意如日中天的时候,她和姐夫听不进父亲的善意劝告,没有形成一套严格的公司管理体系,毛衣编织红火了10多年后,走进了人们的记忆。姐姐的公司不得不宣告破产。不服输的姐姐依然在成都打拼,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到现在,家乡对于姐姐来说,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符号。如今,姐姐的两个女儿也在成都工作,她也算是没有了后顾之忧。

   妹妹在成都购买了房子,面临生小孩和带小孩的压力,妹妹希望母亲到成都来帮助她,母亲义无反顾地又到了成都。长期一个人在得妥生活的父亲成为了一家人的牵挂。随着年岁的增长,父亲生活自理已经很困难了,我们多次给父亲做工作,让他到成都去,父亲始终觉得故土难离。

   因为视力很差,父亲在得妥购买过无良商贩贩卖的过期食品;因为家族隔阂,父亲在得妥无依无靠。有一年春节,我们回家帮父亲找好了看房子的邻居,不容分说,把父亲接到了成都。过了两年,我们回家看到邻居并没有爱惜房子,竟然在房间里面养鸡,窗台上长满了青苔,父亲一怒之下变卖了房子。

   记得在搬离老家前一夜,母亲在清理家里的财物时,拿出一张张过去在得妥照的照片,望着照片就是一声叹息,上个世纪60年代初,母亲因为家庭成分不好,从磨西来到得妥,她和父亲借助在邻居家猪圈旁边,有了姐姐后,父母披星戴月在一片荒芜的竹林中,开垦出一片空地,砍伐几根很细的木头搭成架子,又就地取材,用竹子编成的篱笆围拢四周,盖上稻草,就成了简易的“家”。

   这个茅草房我们一住就是20多年,包产到户后,经济条件有所改善,父母精心操持,掀掉了茅草房,买了瓦,到公社申请了木材指标,修建了木头架子的瓦房,算是有了一个像样的家。摆弄一件件陈旧的物件,母亲自言自语,每一件东西她都能够讲出其中的故事。

   离开得妥的那天早上,朝夕相处的村民们都来了:“不管你们走得再远,这里还有你们的根,记得经常回来看看。”老宅卖了以后,我只是偶尔出差到过得妥。曾经穷乡僻壤的得妥已经今非昔比了,电站建设,修建移民安置点,幢幢高楼平地起,曾经让我引以为豪的老家住宅,与旁边的林立的高楼相比,显得十分逊色了。村民们种青果、佛手柑,种羊肚菌……,一个个产业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鼓了乡亲们的钱袋子,曾经为柴米油盐发愁的乡亲们住上了好房子,还过上了好日子。

   今年春节前,母亲、妹妹和我从成都驱车回到了得妥。表姐家住在半山上,过去走路下山要一个小时,背东西上山要两个多小时,现在,汽车可以直接开进她家院坝,表姐和表姐夫都已经年过古稀,留守在家的侄儿修建了两层楼房,10多间房间,都贴了地砖,还有卫生间。清晨,云雾缭绕,70多岁的表姐夫就带我在他家周围转悠,“你看,那个雪山就是贡嘎山。”顺着表姐夫手指的方向,我看到群峰环绕的贡嘎山在初升的朝阳辉映下,洁白耀眼,得妥库区平面如镜,一幢幢楼房环绕在湖边,薄雾在湖面上渐起,得妥犹如仙境。

   “我家新房落成的时候,我到街上专门买了习近平总书记的画像挂在客厅正中,我们能够告别行路难、住房难,离不开习近平总书记和党的领导。”表姐夫感慨地说,“过去,卖一头猪,要请几个壮小伙,把猪抬下山,基本上一天时间就没有了,我们住的周围,全部是乱石,出门走路都成问题,现在乱石已经被改造成梯田了,还修建了‘产业路’,种庄稼也不再需要拼劳力了,耕地有旋耕机,拉粮食和肥料,有三轮摩托车,我们现在是‘懒人’种庄稼呢,而且,我们家还种了重楼、佛手柑、羊肚菌,一年的开销不愁了。”

   离开得妥的时候,我又深情地眺望了得妥的全貌,日新月异的得妥,已经找不到儿时的记忆了,人是物非,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故乡永远是我心中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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