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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酸梅熟了

甘孜日报    2020年08月13日

   ◎杨全富

   也许,在远古时代,雪域高原的边沿,有着一种神奇的力量,将山川聚集到一起,阻隔了与平原之间的联系。于是,在一座座环形隆起的山脉里,与河谷拥有相同走向的众多河流以及这条发源于阿尼玛卿山的大渡河滋养的万千风物,便尽皆在梅花状般的手掌之间。形成了独一无二的地形地貌,也因此孕育了不同的风土人情及自然风貌。

   七月,本来已是花谢果满枝的时节。不过,也有一些花开迟暮的树木集聚了一春力量之后,忽然间将花朵缀满枝间,季节仿佛倒回,仿佛又回到了春日百花香的季节。而那些在初春时节开放的牡丹、蔷薇以及寨子里的苹果花、梨花等早已是花落碾成泥,多了许多大小不一的青皮果实,静静的等待着成熟。

   端午之后,在这条峡谷之中,酸梅树是丹巴山林里所有树种中最引人注目的主角之一,它有着太多的味道和故事。在幽深的峡谷之中,它就潜藏在山林间。七月份,雨水突然增多。干热河谷气候的山谷里,酸梅果会缀满枝头。虽然能食用,不过因为其酸味浓,几乎无人敢去尝试。不过采摘之人却无视酸味,采摘后,用来制作酸梅酒。其味酸甜可口,成为了故乡嗜酒人士的最爱。酒虫们美其名曰“饮料”。因为有了这样的雅号,可以开怀畅饮,不至于被别人戳脊梁骨。后来,人们从中医那里得知,酸梅有着益肝养胃、生津止渴、中和酸性代谢产物等功效。为此,泡酒之风更是盛行,喝酸梅酒之人也就增加了许多。

   腊月间,山坡上,就能看见酸梅树上许多白色的花朵次第盛开。在寒风阵阵的季节里,悄无声息的隐忍,终于将生命之光在枝头肆意的绽放,在于无声处之间修炼成了平静和豁达。到了七月下旬,丹巴峡谷之中的酸梅就进入了成熟期,开始由青转黄,像山风一样,以一种稳重的步伐,从山脚开始,一直蔓延到整个山林之间,最后到达山顶,也就完成了从鲜花盛开到果实成熟的一段旅程。十几天时间里,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黄色的光泽闪耀其间。虽然花朵早已零落成泥,花香也早已散去,不过,这些黄色的果实再次散发出一种醉人的芳香,将花香延续,将生命延续。

   这是一个生命张扬的时刻。为了能在这时盛装出场,从上一个七月开始,它们就做好了生命再次轮回的准备。是的,上一个七月,当山上的酸梅还是青皮之时,山底的酸梅果由绿变黄,直至深黄,最后掉在地面上,发出一阵阵叹息声。宛如一个曾经在讲台上挥斥方遒的师者,当离开讲台的时候,虽然心底深处有万千的不舍,也依然挥手告别。因为这是一个特定的规律,与生命、时间有着太多的关联,这是对生命的尊重和对某种特定法则的遵循。隐藏这生命成熟的深黄色,是酸梅用生命造就的果实,也是酸梅集聚起自己所有的力量,发出生命的呐喊,直至将生命回馈给自然。于是,风过处,那些熟透了的酸梅哔哔啵啵的落在地面上,洒落一地,惊起林间觅食的鸟雀。

   不管家中有无嗜酒之人,故乡的人们总会在这个时节里提着各种袋子,赶着季节,追逐着果实的色彩,从山脚一直追到了山顶。在偌大的树林里,到处都有了人们的欢呼声,因此多了许多生气。有的碰上了酸梅的绿,暗暗的记住这里的地形地貌,以便于下次再来。有的遇上了酸梅的深黄,自然放下背篓,捡拾掉落在地面上的酸梅。如果不够,需要找上一根长长的棍子,伸进树丛里,对着枝间的酸梅轻轻的敲打。酸梅便像雨点似的从空中掉落下来,跌落在地面上,被眼疾手快的人们捡起来。一袋装满了,凑在鼻尖,再深深的吸上一口气,让这芳香之气在肺腑里游弋。也有小孩看着诱人的果子,迫不及待的咬上一大口。没想到那一道酸味刹那间穿透了自己的味蕾,孩子们龇着牙,大人们则哈哈大笑,树底下便多了许多的欢乐。有的小孩则在大人的鼓励下,爬上了眼前的这些酸梅树,颤颤地伸出手,摘几颗酸梅,丢给在树下仰头张望的父母,换来父母的赞许。

   在酸梅树上,酸梅果最招松鼠的喜爱。在这多果实的季节里,这些松鼠也是挑挑拣拣,专门选择那些大颗的酸梅果。在根部咬上一口,酸梅便掉落在地上。而松鼠并不急于从树丛间跳下来,而是选择继续寻找,不断地扔下果实。于是,树底下便多了许多偷食的松鼠,快速的将酸梅肉咬掉,将果核装进嘴里。不一会儿,两腮鼓鼓囊囊的,满载而归,隐藏在巢穴里,为冬日的储粮做好准备。

   酸梅,虽然果肉极酸,却能得到人们的青睐,我想这是其独特的香味和其具有的隐忍而被人们所接受的缘故吧。在滴水成冰的季节里,当世间里的许多植物都在深冬里蓄积能量、沉沉入睡的时候,它却将张扬的生命暴露在严寒里,才让诗情画意在文人墨客心中迸发,有了“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瀚海阑干百丈冰,犹有花枝俏”等绝妙诗句在人间传颂。

   丹巴的酸梅常与乌泡儿(覆盆子)混杂在一起。乌泡儿是一种木本植物,果实味道酸甜,植株的枝干上长有倒钩刺。由于其口感好,在成熟的季节里,城里人邀约着来到这里,不顾倒钩刺的厉害,摘取食用。 在乌泡儿成熟的时候,也正是酸梅成熟的季节。因此,人们在饱食乌泡儿后,再摘取酸梅,一举两得。

   进入雨季之后,酸梅渐渐停止了生长,将果实无偿地馈赠给大自然。到了八月中秋之时,山上的阔叶林带异军突起,将整条峡谷据为己有。其中,白杨树是第一个感知季节变幻的树种。一进入八月,绿色的叶片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黄。于是,绿色的世界里有了它的样子,突兀的站立其中。而白桦树呢,叶片还没来得及变黄,就纷纷掉落在地面上,露出白色的枝干,忽然间让人有了“白桦为裙”的感觉。此时,在树底的落叶里,一朵朵真菌从树叶堆中冒出了头,飘散着奇异的香味,整座山林尽被真菌的芳香浸染。就在这时候,那些酸梅树依然是枝繁叶茂,而那些果实早已进入了都市里、树洞里、田野里,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展现着对生命的一种理解。后来,随着寒冷的逼近,酸梅和其余的树木几乎都是叶落尽。这都是缘于寒风的逼迫吧,又也许是自己兴味索然的缘故吧。

   到了腊月时节,随着气温的逐渐回升,酸梅逐渐将生命力灌输到枝条上,将全部能量凝注于枝头的末端,爆出一个个绿色的点,为了生命的绽放而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于是,悄然间,花朵在绿色的点中爆发,将峡谷中生命的顽强展示出来。

   此时,山下的大渡河支流以及大渡河正依凭它们纵横交错的庞大水系,向峰峦叠嶂的五座山脉输送着生命之水,使得大山孕育着繁多的生命,展现着母亲的情怀。几千年来,河流在峡谷之中几易其道,因此人们常用“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来形容河流的走向。然而这些河流却始终没有放弃对两岸生命的滋养、哺育。在春夏秋冬四季轮回之中,河面或微波不兴,或波涛汹涌,这些都承载着河流对故乡山川永不停息的牵挂和情义。而在峡谷交错的地方,由于水流的调节,曲折回旋的山间,山风随之鼓荡。于是,这些山峰拥有着无限的情感,也拥有着风的魂灵。使得树有了生命,树丛之间亦多了许多生命,繁荣了山麓,也让季节增添了无限的色彩。

   在故乡,人们采摘酸梅不是直接食用,而是大多以酸梅泡酒。以期把酸梅的酸、酒液的辛辣和冰糖的甘甜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从而祛除身体里郁结的一些浊气。一般来说,酸梅酒的泡酒之法为买一罐度数较高的白酒,将其与酸梅完全的融合在一起。这样泡制出来的酒,色泽暗红,酸梅的香气溶解在了酒的芳香和辛辣之中,果子的酸甜也留在了酒液之中。让人在饮用之时,能将山野之气锁定在唇齿之间,从而更好的感受了另一种生命形式的存在。酸梅酒制作完成后,一般都需要封盖一月才能启封饮用。当打开泡酒的罐口时,一股香气早已迫不及待的从罐口溢出,那远山之魂就以这样的姿态,在空间里共舞,在这里延续。那交融也就自然而然,没有一丝扭捏作态。

   对于喝酒而言,故乡人们早已熟知酒的诸多喝法,酒少时一口闷,这样容易上头;酒多则不然,需要慢慢啜饮,让酒液能充分的溶于血管里,再从肌肤里挥发出去。不过,对于泡的酸梅酒,这两种喝酒的方法都适用。白酒的酒味被山野之气压制,因此,喝在嘴里,吞进胃里都是一种享受。因为酒味淡,因此饮者多,男女老幼皆可。但只要是酒,喝上一两口就能使饮者面若桃花,红霞满脸飞。再后来,饮者两腮红霞渐浓,眼迷离,渐入佳境,最后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时候,醉的人,早已分不清自己的魂灵是被酒收去了,还是酒跌进了自己的魂灵里。这时,再看看眼前的座座大山、逶迤的大渡河及其支流,似乎都在眼前扭曲而舞。而大渡河里的细碎浪花,也仿佛拥有了无穷的魔力,跌落其间不能自拔。

   我不禁想,这一切,都是缘于酸梅拥有一种神秘力量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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