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孜日报 2020年11月06日
◎黄孝纪
在湘南山区,一条江流的岸边要是没有竹子,总不免让人觉得缺少了什么,是不能尽显其秀丽之姿的。我的故乡八公分,村前的这一段蜿蜒的江流,昔日里曾翠竹披岸,清秀曼妙。
岸边的竹子多是丛生的小竹,密密集集,一枝枝,一叶叶,努力向着清澈的江面探身。不过只有为数不多的枝丫,伸得老长,像一丛蓬松的凤尾,出类拔萃,绿意盈盈地在江风里轻摇,在粼粼清波里倒映出婀娜的姿影。
这些小竹子,小枝尖叶,模样看起来差不多是一样的。可实际上它们的品种有别,等到清明前后,经过了几番风雨,那些笋子长出来,一看,便很了然。它们钻出地面的先后不一,形状和口味也略有不同,村里人都给它们取了相应的名字,明明白白。
最早长出来的那一批笋子,就叫早笋。早笋尖的两枚小壳叶向外张开,成一个“丫”字。早笋的味道不是太好,有点微苦,偏涩。它是春笋的前奏,好的更在后头。
尖尾巴笋紧随其后。顾名思义,这种笋子的尾巴是尖尖的,像一枝削尖的铅笔,他的笋壳色泽浅,偏亮。这笋如不采摘,能一个劲头往上冲,笔直直,高过竹枝竹叶。尖尾巴笋剥去壳叶,笋肉碧绿如玉,在笋节处,有嫩嫩的小丫,看起来很漂亮。尖尾巴笋味道鲜美,炒蛋,黄黄绿绿;炒肥肉片,青青白白;炒泥鳅田螺,炒小鱼小虾,都是美味佳肴,色香俱全,能让人胃口大开。
红花笋是最好辨认的,同样的一片泥土,它一钻出来,身子就是黄中泛白,与众不同。甚至笋壳上还黏附着红壤的泥痕,莫非它拱出地面受到了泥土的刻意阻止,奋不顾身经过了好一番激烈摩擦才终见天日?红花笋去壳后,笋质如白玉,做菜味道也好。
阿呆秧笋比前面的几种都要粗壮,笋壳微红,关键是它的每一片笋壳尖的叶片儿十分特别,横着向两侧张开,而且叶片儿的中间部位向下凹一个小窝,怪模怪样。阿呆秧笋剥壳后,往往还有指头粗,筷子那么长。这笋子水焯后,撕裂成两爿,晒干了,白白亮亮的,以后做菜,口味更佳。
江岸边最迟长出来的是麻拐笋。因其笋壳叶像青蛙(俗称麻拐)皮,绿底子上布满黑斑点,固有此名。在江边所有这些能吃的笋子中,它的个头长得最大,才露出地面一两寸,就比拇指还粗了。麻拐笋味苦,最不好吃。因此在江边,它有时能长得又高又大,像一截棍子。
江边长笋子的这段日子,来扯笋子的人就多,大人扯,少年扯,孩子也来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遍遍在江边的竹丛里翻来覆去寻找,每个人的手中,总会握着一大把。有时握不住了,就折一根竹枝条,在笋的根部绕几圈,扎紧。
不过,这个季节,蛇已经苏醒了,出洞了,扯笋时需得防范。江岸竹丛边最常见的是四足蛇,我们叫狗婆蛇,昂着头爬行,拖一根长尾巴。它喜欢出来晒太阳,听到人的脚步和响动,哗啦哗啦吓得赶紧往竹丛里钻。也有一种乌蛇,黑乎乎的,又长又大,在竹子间消无声息地一滑而过,猛然见了,吓得我们魂飞魄散,连舌头也吓大了,话说得只哆嗦。最毒是那竹叶青,村人叫青竹蛇,身体瘦小细长,全身碧绿,缠绕在竹枝上,很难分辨得清。
江岸的笋子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嫩篙,枝条散开,叶片翠嫩,样子十分可爱。这时,那些野蔷薇也开出一丛丛繁花,白的,粉的,红的,色彩缤纷。村里的男孩女孩们,常折几枝竹篙子,扯去梢头的竹叶竹茎,而后摘了一朵朵野蔷薇花,插入竹梢。这样,一枝枝绿叶尖尖的竹枝上,就盛开一朵朵鲜花了。在暖融融的春风里,孩子们手握花枝,笑着,追着,闹着,童年的欢乐是如此简单!
江岸上也有另一种高竹,村人叫桃氏竹,学名大约是桃竹。这竹子一丛少则数十根,多则上百根,指头大小,像箭杆一样,笔直直能长几米高。每个人都知道,这竹子的笋,一长出来就很老了,不能吃。村里常会有人提了柴刀,来江边砍一把桃氏竹,编织烘笼里的竹垫子,编织其他的日常竹器。
村前的清江静静地流淌,流过一丛丛的江竹,流过我的童年。